忧郁的扫福特

【影日】龙之心

龙影山✖️祭品日向 2w2+

 

By白水

 

*

 

 

00 祭品

 

在大陆的最东面，有一座毗邻大海的城镇，这里四季气候如春，万物生息，宛如人间天堂。

只有一点不那么完美。

在大海深处的断崖岛屿上，居住着古老的族群，龙。

每一条龙从诞生起就拥有着一身坚硬的鳞甲，即便是幼龙，吐出来的火焰也能烧毁钢铁铸造的武器。龙的强大毋庸置疑，它们生性喜爱一切美丽的事物，有囤积金银珠宝的习惯，领地意识很强，不容许侵犯。原本这支龙族群还只是城镇居民买给自家孩子看的童话绘本里的生物，直到某一天，矿工挖出了藏于山脉深处的巨大金矿。

从没有人见过那么多的黄金，多到怎么挖都挖不到尽头，这座城镇因为这座金矿暴富，逐渐发展成为了著名的黄金之国。

人们在庆祝丰收与富有的庆典上，见到了第一条龙。

无数的金银狠狠吸引着巨龙的目光，它贪婪地想将一切占为己有，那场庆典从充斥着欢声笑语变成了难以磨灭的灾难。而在这之后，来了第二条、第三条龙。人们这才发现龙这种生物居然就生活在他们的身边，而他们在龙的利爪和火焰之下毫无抵抗能力。

为了维护国度的安宁，新上任的国王被迫和龙签订了条约。人们要源源不断地为龙送上它们喜爱的珠宝与黄金，否则龙就会亲自动手来抢。

就这样度过了大约百年，因为繁衍困难，龙又向人类索要美丽的少女，不得不借助人类来保证自己的种族能得以延续。

为了和平，人们于是送上了一批又一批美丽的少女，但这些少女从未再回来过。没有人知道她们是否平安，也没有人知道她们被龙带走后经历了什么。

终于，一位失去了亲爱女儿的父亲忍无可忍，号召起城镇中的勇士们，穿上了最好的铁匠打造的铠甲，带上了淬炼过无数次的宝剑，浩浩荡荡地前往了龙的居所。他付出了一只眼睛和一条腿、勇士们的死伤惨重，才换来了与龙族新首领谈判的机会。

那是一条年轻的龙，他的体格还没有成长到极限，深色鳞片的衔接处仿佛流动着蓝色的幽光。他那对曲线优美的角上还带着与上一位首领搏斗时留下的深深撞击的伤痕，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冷漠又宁静。

“做出惨烈反抗的人类，我以新首领的身份代表我的族民，重新来与你们签订契约。”

幽蓝色的龙渐渐变化了身形，他确实非常年轻，只能算是少年。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不像通常龙化成人形时的粗犷，反倒更像一张人类的脸，那双精致上扬眼睛侵略感十足，还有刚刚结束打斗之后没有散去的戾气。

有人认出了少年龙首领身上的衣物服饰，是前些年同一批少女一起献给龙群的华贵衣裙。金线绣纹，烫银束袖，玛瑙宝石串成的链子挂在他胸前，长长的黑发扎起几股麻花，碎发扫过耳骨上的黑曜石耳钉，黑水晶挂在下面，闪过亮光。如果忽视掉他龙角上的伤痕和脖颈处隐约浮现起的鳞片，说他是从哪个富贵人家里跑出来的小少爷也不为过。

“每年供奉的黄金，我们要总产量的一半。作为报酬，我和我的族人会守护这里，不会容许任何的侵犯。”

“为了保证族群的延续，我们需要人类。无论男女，每一年，我们要带走一个人类。”

少年首领说是来重新签订契约的，说出修改的条件时却并不像容许有人提出置疑的样子。当然，也没有人敢向他提出置疑。毕竟这个看起来贵气矜美的少年可是打败了龙族上一任首领的家伙，人们还记得那位前任首领，那是一条巨大的红龙，据说是第一条飞来大陆的龙。那条红龙每年都会亲自来取走上供的财宝和少女，将他们带去看不见尽头的深海。

那条恐怖的红龙光是扫一下尾巴都能摧毁一大片房屋，而这条还没成年的少年龙居然打败了红龙，成为了龙族的新首领。

总之，黄金之国的国王再次与龙签订了条约。如今，距离新条约的签订，已经过了十年。

一年一度向龙献上半份总产量黄金的日子在初春来临，被称为龙眷日。

关于那一位要被龙带走的人类是谁，在龙族的首领来临前谁也不会知晓。人们每年都会挑选适龄期里最美丽十位少年或少女，从上一年的龙眷日结束起就会将他们送进专门修建的城堡之中，精细地供养照顾一年，再供龙从其中挑选一位带走。

今年的十位少年少女将会在龙眷日的前一个夜晚接受洗礼，再穿上用最名贵的布料织成的华贵服饰，最后和一大堆金银珠宝一起等待着龙首领的来临。

等待洗礼时，所有人都坐在等待室里做工精致的单人软椅上，陷入了一股沉默之中，一位有着红棕色大卷发的少女没忍住先开了口。

“你们说……明天龙会带走谁？”

“你总不会是希望是你自己吧，丽莎。”拥有一头金灿灿长发的弥耶马上回道。

“开什么玩笑！”丽莎马上反驳道，“谁知道被龙带走后会经历什么！”

“先不说你的问题有多愚蠢，我们之中最美丽的人是谁，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吗？”乔亚是黄金之国皇后的外甥，有着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脾气比起弥耶来还要骄纵。

黄金之国靠近大海，随时随地都会被卷起的巨大海风吹进等候室的大厅，让光着脚的丽莎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就把目光望向了最右边，看向那个坐在第一张软椅上的少年。

他的左耳上戴着着一枚黑色的耳钉，下边挂着的黑水晶已经碎裂，却给他增添上了难以描述的破碎感。

日向翔阳拢了拢自己的披肩，半张脸被掩在雪白的兽毛下。他身上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戴着华丽的珠宝装饰，耳坠是裂的，一条保暖的披肩也是朴素得不能在朴素，却没有人能质疑他的美丽。日向橘色的卷发就像油画里橘红色的夕阳，衬得他的肤色白皙，垂眼时，深色的睫羽会遮去一半金色的眼瞳，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灯光昏黄，在他眼下映出一点阴影。

丽莎有些说不出话。他们这些人都是富贵人家里娇养长大的，十七岁时就被送来了这里，唯独日向不是。他不是任何一家权贵富商的孩子，甚至过去的十年一直生活在专门收养孤儿的破院里。可他长得太美了，比丽莎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美。如果一定要找些什么缺陷，那就是日向的身体不好，只这么坐着吹了会儿风，脸就煞白了一片。

她还记得他们十个人一起住进这座城堡的第一晚，大家凑在一起说些自己之前的事情。要成为被龙挑选的祭品是一年之后的事情，至少在那天到来前，他们还想过得快活些。日向是最后一个被送进城堡来的，他彼时才换下粗糙的布衣，换上了上等的蚕丝衣裙，来到大厅时，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有人为被打断了谈话而生气，大家都很愿意邀请这位美丽的少年一同加入话局。毕竟不管是人还是龙，都喜爱美丽的事物。并且，他们不得不承认，如果美丽的代价是会被龙带走，那他们还是宁愿不要这样的称赞。

日向的美丽成为了他们心中看见新希望的保命符。

在接下来的谈话里，他们得知日向在七岁时一个人从火灾里爬了出来，然后独自在收养孤儿的村落里生存，而他这一次进来了城堡，为那座村落争取了不少金银。

美丽、善良、可怜。这是他们对这位少年的最初印象。

后来，日向身体不好的毛病在各个方面展现，据日向说，是他的心脏不大好。于是他们又给日向添上了“脆弱”这两个字。所以在日向表现出他是自愿来到城堡的，并且很高兴时，他们都觉得这位脆弱的美丽少年是在强颜欢笑。毕竟怎么可能有人会积极地来这里当献给龙的祭品呢？

真是让人怜惜啊，明明是这么美丽的人，也许在明天就要成为龙的祭品了。

日向掩着脸咳嗽了两声，病美人神色恹恹，看得丽莎怜惜之心更甚。

日向翔阳发现丽莎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还以为丽莎是想他回答她之前问的那个问题的的答案，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浓密纤长的睫羽像是蝴蝶薄而美丽的翅膀。

“如果可以，我希望龙能选我。”

他说这话时带着浅浅的笑，仿佛这真的是一件让他发自内心高兴的事。

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在自恃美丽，或是在炫耀些什么，但也不妨碍大家对此的疑惑。

“你知道被龙带走会是怎样一件恐怖的事吗？”乔亚皱着眉看他。

“或许吧，也许如你所言，那会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但我不在乎。”

日向翔阳的手肘陷在软椅上的垫子里，精巧的下巴抵在手心，指尖边沿溢出一点脸颊的软肉。他一双金灿灿的眼眸望着窗外不断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瞳孔的焦距有些涣散。

“毕竟我是为了龙才来的，如果龙没有选择我，我是会很难过的。”

乔亚看他偏了偏头，好像是想象了一下自己没有被龙选择之后的叹了口气。乔亚忽然觉得日向当初说是自愿来城堡的那些话大概是真的。

他好像是真的为了龙来的。

“为什么啊！”丽莎实在是太惊讶了，忍不住就叫了出来。

“因为我喜欢龙啊。”日向抿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嘴唇，嗓音里是说不出的愉悦。

天边暗淡下去的绚烂云彩逐渐被黑暗吞没，日向翔阳看着从云层底下浮现出来的繁星，想起记忆里的璀璨裙角。

巨大的龙翼掀起的风将火光吹向天空，七岁的日向捂着口鼻跪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疯狂咳嗽。小小的孩童被火海包围，房屋坍塌扑过来的热浪险些就要将他吞噬。那天，人类和龙签订了新的条约，而这个无人问津的村落却被不知名原因烧起的大火焚烧殆尽。

忽然，一枚碎掉了水晶的耳坠落在日向面前，一阵大风吹开了呛人的浓烟和火光，为快要无法呼吸的日向留出了一片安全的空间。

日向翔阳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前掉落耳坠的地方踏上了一只黑靴。日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立马扑了过去，将那枚碎掉的水晶握在了手心。

那是他最狼狈的时候，满手满脸的黑灰，像条离开了水池的鱼在地上苟延残喘。即便如此，日向还是努力抬起了头，对上了少年龙一片幽蓝的眼睛。

“那是我的东西。”他冷冷地说。

日向看着他，华贵又美丽，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美的人。当然，他也不是人，那对留着深深伤痕的龙角将少年的身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日向，他是龙。

即便知道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知道对方不过是为了捡回这只耳坠而落地，顺带吹出了这一片安全的区域，日向哑着嗓子，近乎是祈求地说。

“我愿意……用我所拥有一切向您换这一只耳坠……”

“你的一切？”少年平静地望了一眼被他吹出去的那一片火海，再低头看向了日向。

“我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我……”日向咬牙。

“你的眼睛很漂亮。”少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日向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转身，看着那片璀璨的裙角在他眼前晃过。

“这枚水晶已经坏了，既然你坚持，就拿去吧。”

少年的身形幻化成一条幽蓝色的龙，背脊和大腿的鳞片之间仿佛有正在流动的纹路。日向死死攥住那枚破碎的水晶耳坠，攥得手心流出鲜血，刺目非常。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年，日向也无比清晰地记着那天的所有。他伸出手轻轻拨了拨左耳的耳坠，只稍稍用力，锋利的水晶裂痕就刺破了他的手指。

日向翔阳盯着手指上的血珠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一笑。

真是糟糕，他光是想着要和那条龙再见面，就已经高兴得不得了。

 

 

01 龙

 

今年的黄金产量颇丰，为龙眷日准备的半数黄金足足用了三艘大船来装载。十位少年少女全跪坐在中间那只大船的甲板上，洁白的衣袍翻飞，沉默无言。

每一个人身前的十米处堆放着不同色彩的宝石堆，龙决定带走谁，就会在那一堆宝石前停留。

日向翔阳大半张脸藏在了兜帽里，用黑色丝绒带子绑住的橘色的发尾安静地垂在胸口。海风吹得他鼻尖发红，祖母绿宝石点缀在发间，银色链条挂下的流苏贴在耳侧。日向望向隐隐波动起来的海面，微微笑了。

天边的乌云渐渐堆积，幽蓝色的影子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健壮的龙腿踏上船板，紧接着是一声龙吟。用来挡风的兜帽全被吹开，日向翔阳抬头去看那条立在船头的巨龙，他的体格看起来比十年前要大得多了，那对龙角也更加粗壮了，原本刻在上面的伤痕已经痊愈，鳞片的颜色也要更深了。

所有人都被龙的到来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除了日向。他仰着脸甚至不愿意眨一下眼睛，生怕闭眼了龙就会飞走了似的。

龙从船头跃了下来，先是去看了看船上装填在箱子里的黄金珠宝，然后才绕到了甲板。早在龙动身时丽莎就吓得快晕倒了，她差点跌在日向的腿上，好在日向及时扶了她一把。她咬着牙想克制住颤抖，然而一点用也没有。

日向翔阳抓过被吹落在一边的兜帽披风，盖在了丽莎颤抖不停的手上，丽莎感激地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被靠近的龙吓成了哑巴。

龙就站在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是一个一时兴起就可以用尾巴将他们全部杀死的距离。

影山飞雄静静扫过每一张脸，老实说，再精致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时，美丽都会大打折扣。不过他早就习惯了，人类的对龙的惧怕再正常不过，所以他也只是想快些挑完人。

直到他对上了一双金灿灿的眼睛。

日向翔阳面带微笑，一点恐惧的表情都没有。

影山飞雄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向他走去。这回这群人是真的吓软了腿，好在他们是实在太害怕了，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日向翔阳看着龙向他走来，唇角勾起的弧度又向上了些。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龙——每一年的龙眷日，他都会悄悄跑来海边，只能远远地看一眼龙的身影。

影山飞雄凑近了也没有在这个人类身上嗅到害怕的气味，他长长的尾巴拖在甲板上，将后边堆放的宝石堆都弄混了。

龙的呼吸轻轻扫起日向有些凌乱的碎发，他金色的眼眸弯起，微微歪了下脑袋，左耳带着的黑水晶耳坠小幅度地晃了晃。

影山飞雄垂眼，视线略微在那只碎掉的黑水晶耳坠上停留，然后又重新对上了日向的眼睛。

“您要选我吗？”吹了一上午的风，日向的声音有些哑，但语气无比轻快。

影山飞雄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凑上前去，张开了嘴。

丽莎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死死将脸埋在日向盖在她手上的兜帽里，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就这么闷了半天，她才发觉日向没有惨叫，自己也没有嗅到血腥味，于是连忙抬起头，就见到日向的那条祖母绿额饰被龙咬在了嘴里。

那条差点将她吓晕的龙最后扫了日向一眼，然后转身跃去船头，飞向了天空。

“看起来，龙好像选了我？”日向微微笑着，心情愉悦。

丽莎还没能从巨大的情绪起伏中缓过来，就被人搀着两只手臂提下了船，手里还死死攥着日向的兜帽。她在最后一刻转头去看留在了甲板上的日向，只能看见一个慢慢站起来的背影。

那样纤弱，仿佛被稍大一些的风一吹就会倒下。

献给龙的黄金珠宝和龙亲自挑选的祭品将会被一起送去龙所居住的断崖岛屿，被选中的日向下去了甲板下的小房间，捧着一杯温好的牛奶暖了一路的手。

三艘船只齐齐靠岸，负责开船的船夫和日向打了招呼，便坐着提前准备好的小船走了。日向翔阳提着裙摆走上台阶，在装满了黄金和珠宝的木箱边上停驻。

他等了一会儿，觉得小腿有些酸，于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靠着，将赤着的脚收进了裙摆。为了洗礼，昨天晚上他几乎一宿没睡，实在是有些太困了。

影山飞雄从断崖上飞下来时，就在这堆金灿灿的的珠宝里看见了趴在上边睡着的日向翔阳。

他弄出的动静不小，日向皱着眉醒来，居然也没被突然出现的龙吓到，甚至马上弯了眼睛。

“您来啦。”

日向带着点刚睡醒的软乎，语气又轻又黏。影山飞雄凑近了他，嗅到了兽毛披肩被太阳晒过的暖味，一点牛奶的甜味，还有一点日向昨天晚上洗礼时沾上的玫瑰味。

他对上日向在阳光下水润的金色眼瞳，忽然开口道。

“你还活着。”

日向有一瞬间的愣神，原本会狠狠吹到他脸上的海风被龙的翅膀挡了大半，他有些恍惚，手里攥住的丝绸布料一片冰凉，才让他清醒了些。

沉重的船体不会大幅度地摇晃，周围是属于大海的腥咸湿气，并不是呛人的浓烟，也没有灼人的滚烫。

日向翔阳在披风下缓缓松开了攥着衣料的手指，眼里的情绪晃荡后归于平静，看向龙时，一双眼眸温柔又美丽。

“您还记得我？”

“你的眼睛很漂亮，我见过就不会忘。”影山飞雄说。

然后面前的人类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更高兴了，他有些疑惑，这还真是不多见，于是他也问出声了。

“你很高兴吗？”

“当然。”日向回答他，“这是我从和您分别后，听到的最令我高兴的事情了。”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影山飞雄想。

他看着日向靠在一大堆金币珠宝之中，居然一点也不逊色，就好像日向本身就该是这些珍宝当中的一员，根本没有什么能掩盖掉他的美丽。影山飞雄没说谎，日向的眼睛很漂亮，比他见过的所有宝石和水晶都要漂亮，他很愿意将自己存放宝藏的山洞腾出一块空间，用来收藏日向。

日向翔阳仿佛能猜到影山飞雄在想些什么，毕竟龙的想法和欲望全写在了脸上，完全没有一点收敛。他侧过脸，伸手拨了拨几枚金币。

“您要把我当做您的藏品一样收藏起来吗？”

“是的。”影山飞雄没有否认，翅膀的扇骨随着呼吸微微张合。

“如果您要收藏我，就必须爱护我要胜过爱护您所拥有的所有。毕竟人类非常脆弱，而我又不巧比普通人类还要更脆弱一些。哪怕只是稍微大一点的风，就能把我吹散。”

影山飞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类，裙摆下露出的一截脚趾圆润可爱，束袖缚住的手腕纤细，只要稍稍用点力气大概就能折断。日向的脸小巧又精致，常年的病弱让他的肤色透着不大健康的白，他如他所言的一样脆弱，像一只不用费劲就能捉在掌心里捏碎的蝴蝶。

美丽的事物很脆弱是非常正常的，影山飞雄也明确地知道这一点。如果要拥有眼前这个人类的美丽，付出一些相应的代价他也能接受。

龙是生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贪婪的生物，影山飞雄也不例外。他对于闪亮亮的珠宝和黄金的喜爱没有底线，每年收到的贡品他要占一半，剩下的才会分给其他的龙。

日向觉得腿上麻意稍稍缓解了，于是扶着木箱子站了起来。影山飞雄的视线在他橘色的发顶上停留，就在不久前，他叼走了橘色卷发上的祖母绿宝石。

“早在十年前，您就已经拥有我的一切了，所以我甘愿成为您的藏品。”

“我叫日向翔阳，如果您愿意像我献出自己的姓名一样告知我姓名，我会感到十分高兴。”

影山飞雄觉得人类高兴的点奇奇怪怪，但告知姓名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便把姓名告诉了日向。

日向翔阳确实肉眼可见地更高兴了，影山飞雄缓缓张开了翅膀，准备抓着日向回自己的洞穴里去。

“请等一等，不能这样。”日向在龙的爪子马上要抓住他的腰时制止了他。

“为什么？”影山飞雄原本已经飞起来了，因为日向的制止而重新落地。

“因为我是人类，你是龙，你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没捏死过蚂蚁。”影山细长的瞳孔里透出点疑惑，“但我应该踩死过很多蚂蚁。”

日向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这样带走我，那我很有可能会被你的爪子划开肚子。我想，你大概也不会喜欢往自己的藏宝库里丢一具尸体？”

影山飞雄闻言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它们确实足够锋利。十年前，他就是用这双爪子撕碎了前任首领胸口的逆鳞，将他的心脏扯出来捏了个稀巴烂。

更何况日向和红龙首领根本没有可比性。

“我不像龙，也比普通人要更脆弱。”日向说。

“那我应该怎么做。”

“你应该更温柔地，轻轻地抓住我。”

日向的声音非常好听，始终保持着一个能使人（龙）放松的语调与节奏，像是轻轻拂过耳边的风。

影山飞雄想了想，最终变化了身形，站在了日向面前。

日向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他凝视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影山，像是在询问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人形。

“我不大懂温柔是什么意思，也想不到怎样使用爪子才不会让你流血。”

“但我想人类的手应该足够柔软。”

影山的视线落在日向从披肩边沿露出来的那双手上，就在刚刚，这双手还在金币堆里灵巧地拨动着指尖。

他向日向伸出了手，指骨修长而有力。

 

 

02所有物

 

日向没有犹豫地把手搭了过去，影山飞雄的手掌很宽大，轻而易举地就能完全包住日向的手。人类的手和他想象的一样柔软，薄薄的一只，像没有骨头的棉花。

日向翔阳下一秒就被他拦腰抱起，手臂擦过影山飞雄颈侧的龙鳞，又凉又硬，擦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原来龙的鳞片是凉的。

日向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就容易出神，影山低头看他，长长的眼睫浓密又卷曲，失焦的眼瞳有些迷离。日向的腰肢很软，也很纤细，他一只手就能牢牢握住，抱起来没什么重量，抵着额头靠在他的龙角边上，呼吸的起伏也很轻。

龙的鳞片虽然是凉的，体温却是热的，因为体温过高，穿的衣服也很薄。日向抱住影山的脖子，搭在他肩膀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被影山的温度烫到，下意识缩了一下手指。

影山以为是日向被抱着不舒服，于是揽着他的腰向上颠了颠，调整了一下姿势。日向橘色的卷发尖尖蹭过他的脸颊，有些痒。

日向被影山戴着的蓝水晶耳坠贴了一下脸侧，影山大概是很喜欢这个样式的耳坠，和在日向左耳上的那只耳坠几乎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日向的黑水晶是碎裂的。

影山飞雄没说别的话，只将伸手日向的手臂往身上贴了贴，示意他抓好他。

日向感觉到贴着自己背部的手臂鼓起坚硬的肌肉，影山和他的体型差太大了，几乎就是牢牢地把他扣在了怀里。

影山飞雄收在肩胛骨的翅膀忽的张开，掀起的风吹起日向脸侧的碎发。变成人形时的影山保留着龙的力量，抱着日向从船头跳下去，健壮的大腿蹬碎了岸边的一块礁石。人形时对于翅膀的使用有些限制，不能像做龙时一样地随意飞翔，但也大大减轻了行走跳跃的压力。

影山抱着日向飞速前行，跃过一块块断崖壁上伸出来的碎石。

“不用管那些黄金吗？”日向把脸埋在影山的胸口，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正在陡峭的岩壁上穿行。

“会有龙处理。”影山回答。

“嗯……每一年被选中的人类，都可以像这样抱着你吗？”

“不会。”影山看他一眼，“每一年的人类会和黄金一起被送上断崖顶，然后被那一年得到配偶权的龙带走。”

“噢，那我也要等待今年得到配偶权的龙将我带走吗？”

日向翔阳绑着发尾的丝绒带子有些松了，橘色的卷发散出来一些，他被影山牢牢抱在怀里，舒适得像只掉进毛绒玩具堆里的小猫。

影山飞雄皱眉，巨大的翅膀挡住溅起尘土飞烟。

“你是我的藏品。”

当他们踏上崖顶的土地，龙群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日向稍稍侧过了脸，就看见十几只长相各异的龙凑了过来。

“王，这是今年的祭品吗？”一头灰色的龙盯着日向看了又看。

“今年是谁拥有配偶权？”一头绿色的龙拍了拍尾巴。

“他可真美丽。”

“我打赌他一定能使最美丽的龙崽诞生！”

听到这一句，日向的微笑缓缓凝固了，他开始思考龙到底是怎么繁衍后代的，直到影山飞雄贴着他腰的手掌加重了力道，日向才重新对上了视线的焦距。

影山飞雄脖颈处的鳞片好像变得更多了，直直蔓延进了衣领之下，他将日向单薄的肩膀揽进怀里，掌心贴住了日向的卷发。

“他是我的。”

影山骤然冷下来的语气宣告了日向的所有权，围在四周的龙马上噤了声，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王抱着这个漂亮的人类离开。日向额前的橘色卷发和影山黑色短发缠在一起，软软的脸颊贴着影山的龙角。

他实在是心情好，没忍住晃了晃赤裸的脚丫。

“其实我可以下来走的。”

影山飞雄扫了一眼崖顶道路上尖锐的碎石，回了一句你不能。

日向于是坦然地窝在影山怀里，聊起了别的话题：“我刚才就想问，龙是怎么借助人类繁衍的呢？”

他才说完就被影山飞雄颠了一下，影山的语气还带着刚才的冷意。

“你不会想知道的。”

日向抱着他的脖子，完全不担心影山会撒手把他丢下去，只略微苦恼地说：“那我要怎样才能使最美丽的龙崽诞生呢？”

影山飞雄顿了顿，幽蓝色的眼睛对上日向翔阳金色的眼眸。

“我是个想知道什么就一定要清楚了解的人，如果影山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会尝试着问问其他的龙的。”

影山飞雄轻嗤一声，觉得这个人类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的巢穴在断崖壁顶上的最深处，那里堆满了珠宝和黄金，他很少化作人类的样子，睡的地方也是一张被金币包围的石床。但显然，他的新藏品是不能就这么睡在这的。

影山把日向放在石床上，然后从他的藏宝库里拖出几张洁白的羊毛皮，在石床上铺出了厚厚的软垫。日向翔阳乖巧地坐在一边，影山飞雄瞥见他手臂上长长的一道红痕，伸手就把日向的手腕捏在了手心。

他看出这是自己脖颈处的龙鳞弄出来的痕迹，下意识就拧起了眉。

“我在前些年收藏过一枚月光石，只是在存放时轻轻磕碰了一下，它就碎得再也拼不起来了。而你看起来比那枚月光石还要脆弱。”

那些本来渐渐消退下去的鳞片好像又重新浮现了上来，影山的瞳孔也变得愈发细长，收在肩胛骨的翅膀形成两道美丽的骨丘。

“问问其他的龙？这里的任何一只龙处理掉你都不会花费太多力气。”

影山的脸近在咫尺，那些脖颈处的鳞片似乎爬上了他的下颌。日向翔阳歪了歪脑袋，呼吸又软又轻。

“你在生气吗？是因为我说要去询问其他的龙吗？”

影山飞雄看他带着笑容，有了点血色的唇瓣看起来粉粉嫩嫩的。

“你是我的藏品，没有一条龙会允许自己的财宝受到觊觎或者侵犯，哪怕是藏品自己主动暴露在视野之下，”

日向的手臂纤细又脆弱，贴在骨头上的软肉从影山的指缝间微微溢出，边缘浮出一圈红色。影山飞雄于是放松了力道，直直盯着日向的眼睛，希望能听到这位不大有自知之明的美丽藏品保证不做一些愚蠢的事。

然而日向的沉默让他有些焦躁，龙鳞也爬上了他的脸侧。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如果龙能以人形和人类少女相爱，那么少女就有机会诞下龙崽。但很显然，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类会爱上一条龙，龙也很难接纳只有恐惧的人类。”

“为了保证族群的延续，这些人类的身体就必须成为龙崽诞生的载体。”

“他们会在灼热的龙焰下被烧成灰烬，而龙崽就在火焰与灰烬之中诞生。”

影山飞雄凝视着日向翔阳的脸，这时候他总该像个正常人类一样露出恐惧的表情，可惜没有，一点也没有。

日向翔阳金色的眼眸流转，伸手抚上了影山飞雄的脸侧，那里的鳞片因为他的触碰缓缓翕张，像是一个一个轻轻的吻。

“那么影山，你会让我化为灰烬吗？”

“你是我的藏品。”影山重复道。

“那我就没什么可怕的，更何况就算你要亲自烧死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走进火焰里。”

“所以，你没有必要考虑太多，我是不会因为害怕或者恐惧，而从你身边逃离的。”

日向的呼吸明明是那么轻，影山却觉得这些落在他颈侧的温度像是日向粉嫩的唇贴上来的亲吻。他深蓝色的眼珠很细微地滑动了一下，爬上他脸颊的鳞片渐渐消退了一些，额前的碎发险些遮住他的眼睛。

“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类。”

“你不仅不像我之前见到过的所有人类一样害怕得发抖，甚至还很高兴？”

“我不大懂。”

日向没忍住笑了。

“人类会因为很多事情感到高兴，比如晒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比如看见了一只停在袖口的蝴蝶，比如只要对象是你，不管是什么，都会令我觉得很高兴。”

“毕竟，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你来的。”

影山依旧不大明白，他一本正经地说：“是我选中了你，才把你带来这里的。”

“是的。”日向点头赞同，并且顺势环住了影山的脖子，“被你选择这件事情，也令我十分高兴。”

影山已经逐渐忘了自己刚刚是为了什么在生气了，日向似乎是在向他索要拥抱，他曾经见过人类讨要拥抱的样子，就和日向现在这样一模一样。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自己给予了日向这个他想要的拥抱，日向很大概率也会高兴。

于是他搂住了日向的腰，完全揽住柔软的腰肢甚至只需要他的一只手臂，这样也是绰绰有余了。

“这样，你也会高兴吗？”

“是的，我很高兴。”

日向为了表示自己的高兴，轻轻蹭了蹭影山的脸颊。上面还没完全褪去的鳞片一片冰凉，这种软乎的触感让影山觉得很奇妙，于是他侧过脸，鼻尖擦过日向脸上的软肉。

龙的好奇心是很强的，比如影山之前觉得日向拨金币的手指应该很软，他就握住了日向的手，证实了那就是很软。龙喜欢金灿灿的宝物，也喜欢一切能让他们觉得舒适的东西。

很显然，他好像有点喜欢日向脸的触感。

只不过龙对感兴趣的事物的探索方式比较简单粗暴，当影山张开嘴准备咬一下日向的脸颊时，被日向极快地制止了。

“不能这样。”日向说。

影山有些不开心，但日向接下来就将手指伸进了他的嘴里，指腹拂过他的尖齿，他马上就尝到了血腥味。

“你看。”日向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被划破的手指，“我会受伤的。”

影山被说服了，确实停止了想咬一口日向的想法，但还是不大开心。日向于是捉起他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感受的方式有很多种。”他捧着影山的手在脸上轻轻抚摸。

手下的感觉舒适得简直太不妙了，影山飞雄忍不住用了点力气，日向的脸马上就被他捏红了一片。

“喜欢吗？”日向问他。

“嗯。”

“我会教你如何温柔地对待我。”日向翔阳主动靠进了影山的手心。

“你会有更多喜欢的事情的。”

“我保证。”

 

 

03 吻

 

龙群最近发现了一件新奇的事，他们的首领、王，似乎正在圈养那个他带回来的人类。

原本影山飞雄亲自带祭品回来这件事已经够让龙震惊了，虽然每一年的珠宝黄金和人类都是首领去检验挑选，但影山一般都会把这些扔在断崖岛屿的岸边，再由其他龙带上崖顶。他们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抱过一个人类，看起来还如此小心翼翼。

起初，龙们以为是十多年来从未关心过自己择偶权的小首领开了窍，终于准备为自己的后代担心了。然而那个有着一头橘色卷发的美丽人类不仅没有和他们想象的那样马上葬身火海，一星期、一个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反而是他们的首领天天被带着做一些奇怪的事。

比如他们龙大多都是吃生食的，那个人类居然带着影山飞雄烤肉！看！洞穴那边又开始冒火光了！

日向翔阳确实教了影山飞雄烤肉。一个月之前他给影山飞雄演示了一下他吃生肉后吐得天昏地暗的状况，用事实告诉影山他是适应不了他们龙族的进食方式的。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影山飞雄的大手贴着日向翔阳的腰肢，日向虚弱地趴在他肩膀上，脸色一片惨白。

“这确实是一个不大好的习惯。”日向往影山的肩窝里蹭了蹭。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

“因为……我的弱小。”

影山飞雄的体温很高，日向很爱贴着他。

“在和你分别之后，我被专门收养孤儿的村落收养。然而像我们那样孱弱的孩子，是没有资格不劳而获的。”

“为了生存，我们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比如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承担起一切杂活，或者被包装好去讨好那些能够带来利益的人。”

日向翔阳伸手抹开了影山飞雄皱起的眉头，和他贴了贴脸颊。

“我是个不大爱吃亏的人，所以过去对我来说并不难捱。如果有人要抢夺我的食物，我就会先一步把面包踩进泥里，而那位想将我送去王宫里的负责人，我也在进入城堡前处理掉了他。”

“你知道，当年你来修改条约时，大多数权贵都是见过你的，所以他们在看见我耳朵上的耳坠时，都会有些顾忌。”

“托你的福，影山，在你离开我的十年里，我因为你才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然后才能再和你相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并不是一个心善，或者像看起来那样无害的人。相反，我很虚伪、乖张，习惯先展现我的孱弱，再给予那些轻视、侮辱我的人，会让他们来不及后悔的反击。”

“所以，哪怕影山你是强大的龙，也该对我这样的人有些防备，小心我拿着匕首刺穿你的心脏。”

日向翔阳微微笑着，指尖摁上影山飞雄的胸膛。影山垂眼看他，拉下了宽大的衣领，他捉住日向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心口。

日向被他按着手，金色的眼瞳里略微有些不解。手掌下的是影山胸膛灼热的温度，属于龙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着，比人类心脏的跳动频率要快得多。渐渐的，原本是滚烫皮肤的心口浮现出一层厚厚的鳞片，随着影山的呼吸缓缓翕张。

“你就是拿着匕首刺我的心脏也没关系。”

影山的脸没什么表情时就已经够俊美了。

“龙心口处的鳞片是最厚、最坚硬的，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触摸到了我的心脏，那也是我亲自打开鳞片，让你触碰的。”

“我不喜欢你说起不愉快的事情时保持的笑容。”

“一点也不美丽。”

“我不会对自己的藏品抱有任何会摧毁美丽价值的念头，我也不是那些曾经对你抱有恶意的那些人类。”

“你看清楚，也摸清楚，我有龙角，有一身厚厚的鳞片。我是龙，不会、也没必要对你充满防备。”

“更何况，你心里想的和说出来的根本不一样。”

日向翔阳坐在火堆边微微出神，自从影山对他说出那些话之后，他就时不时陷入这种发呆的状态。温暖的火焰把他烤得暖乎乎的，他捧着脸，又将自己之后对影山说的话回忆了一遍。

他问影山，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影山就托住了他的腰，把他抱进了怀里。

影山说，你想我不要把你推开，想我不要因此讨厌你，想要我拥抱你。

于是日向不得不承认，龙真的是一种直觉很准的生物。

今天影山带着他在海边捉鱼玩儿的时候，日向托着腮突然说了一句想喝牛奶，于是影山在洞穴边堆好了木柴，吐了火之后就飞没影了。日向就一边烤火一边等他，发了好久的呆。

直到不远处传来了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日向翔阳回神，看见了一条红色的龙。

他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就这么看着那条龙走到他面前，一爪子拍散了影山飞雄给他堆的火堆。

日向这才抬脸去看他，那条红龙做出凶恶的表情，但依旧没能吓到日向。

被拍开的木柴滚落在日向脚边，他不慌不忙地捡起木柴没有被燃烧到的一边，然后把它放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不会点燃他披肩的地方。

红龙见他完全没想搭理他的样子，更生气了。

“你本该是我的！”他暴躁地拍着尾巴，掀起的尘土乱飞。

日向翔阳先是伸手挡了挡飞尘，不是很舒服地咳了两下，接着露出了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微笑，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这个卑劣的偷窃者！独裁者！居然直接剥夺了我的配偶权！我早就知道的……我早知道！在他杀了我父亲的时候我就知道！”

疯言疯语到这里，日向翔阳也差不多懂了。

“我想，你们龙大概是看实力说话的，如果你对影山有什么不满，而又只敢在我面前发泄的话。”

“私以为，你是没资格用‘偷窃者’这个词形容他的。”

“你懂什么！无知弱小的人类！你懂什么！”这条红龙看起来更暴躁了，他死死抠着自己的爪子，仿佛下一秒就能一口把日向吞了。

“我的父亲是最伟大的首领！他不过是依靠人类的躯体诞生的杂种！凭什么……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那是你的事。”日向神色恹恹地听红龙叨叨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金色的眼瞳里映着地上一堆散开的材火，“你弄乱了影山给我搭的火堆，我不大高兴。”

红龙像是被他气笑了，一爪子拍碎了半边日向坐着的长石凳，龙类坚硬且长满倒刺的手臂就压在他身边。

“我要带走你，我要亲自烧死你！再挖出那个狂妄家伙的心脏。”

日向翔阳扯了扯自己的披肩，边沿被利爪抓破了好大一块口子，他略有些苦恼地说着：“上一个让我不高兴的人，在我向亲王提出请求之后，他的头颅就成了王宫花园里玫瑰的养料。”

“既然你这么喜欢心脏，那么，就让你的心脏被挖出来好了。”

红龙还没能接上话，就被一股大力撞开，他翻滚着撞折了好几棵树，一边怒吼着一边站起来。

一条巨大的幽蓝色的龙咬着一只小小的篮子，看起来怪异又可爱。影山飞雄将这只小篮子放上了日向的大腿，深蓝色的眼睛对着他眨了眨，似乎是在询问他是否受伤。

“我没有事。”日向接过这只小篮子，凑上去贴了贴影山冰凉的脸颊。

影山飞雄顺着和他贴了一下，然后迅速跃了出去。日向翔阳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他要去做什么，轻轻掀开了篮子上边的编织盖子，里面是几瓶被封好了瓶盖的牛奶，因为刚刚的撞击乱七八糟地碰在一起，但好歹是没碎掉。

日向一瓶一瓶给它们扶正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篮子的编织手柄上。不远处是两条撕打在一起的龙，日向还是第一次看龙之间的打斗，动静又大又凶猛。

影山飞雄和刚刚小心翼翼叼着篮子的样子简直判若两龙，锋利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抓向红龙的胸口。红龙在他迅速的攻势下狼狈地闪躲，周边的场地被他们撞得一团乱，沙尘和碎石飞扬。在影山下一秒就要抓穿红龙胸口的瞬间，红龙仰脸就吐出火焰，然而影山并没有因此闪躲，他一身幽蓝色的鳞片在火焰下滑过一层晶莹水润的光，就像一层漂亮的水晶鳞甲。

影山飞雄一脚踩下了红龙飞在半空的身体，尖锐的指甲抠住了红龙胸口处的鳞片。

“你和你父亲一样不记教训。”

刚刚的撞击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影山飞雄游刃有余地将挣扎的红龙踩实在地上。铁一般坚硬的指尖连带着红龙的血肉一同与鳞片剥落，红龙惨烈地咆哮着，在难以形容的痛苦之中化成上半身赤裸的人形。

影山飞雄的身形也渐渐变化，他弯着腰，左手鲜血淋漓地插在红龙的胸口。

这画面实在有些血腥，影山飞雄却面不改色地将红龙胸口处剩下的鳞片一同撕了。

“你这个杂种！！疯子！！你怎么敢！！你不能杀我！！”红龙痛得口不择言，身上的各处不断有大量的血液流出。

“我为什么不敢，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杀了你的父亲。”影山语气冰冷，“你大概是记性不好，如果你连这件事也忘得一干二净的话，那么你不记得我不怕火焰也很正常。”

“我怎么可能会忘！你这个疯子！！身为首领是不能杀害同类的！”

“为什么不能。”影山飞雄握住了那颗在他手掌下跳动着的心脏，只用了一点力气就扯了半颗出来，“如果有谁不满，或者也像你一样对我的藏品有所觊觎……”

“我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噗嗤一声，滚烫的血液溅上影山飞雄的脸，他长长的眼睫挂上了鲜红色的血珠，手心里那颗被完全扯出来的心脏还在砰砰跳。

他随意地往旁边一扔，指尖啪嗒啪嗒滴着血。日向翔阳握着一条正在燃烧的长木柴慢慢走了过来，失去了心脏的红龙无力地侧着脸，看着那个人类走到了他被丢弃的心脏面前。

日向翔阳微微侧过头，对上了红龙的眼睛，露出了一个还算愉悦的笑。

“你看，心脏这不是被挖出来了么。”

他随意地将手上的木柴一扔，火焰顺着地上的血迹一路烧上心脏。日向翔阳于是又露出了一个看见新奇事物的表情，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颗燃烧起来的心脏。

接着，他来到影山飞雄身边，影山确认了自己右边的手臂上没有溅上血液，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日向抱了起来，防止地上不断蔓延的血液弄脏他给日向翻出来的鹿皮靴。

日向翔阳扶住他的肩膀，坐在他的臂弯，提了一下自己被抓烂的披风。影山飞雄像是见不得日向穿得不好，皱着眉就要扯下这条经历了太多的披风，却在看见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后停住了动作。

日向翔阳眨了眨眼，就着披风的裂口撕下一大片布料，然后贴上了影山飞雄的手掌。

“我没有受伤。”影山说。

“嗯。”日向用布料裹住了影山的手掌，然后凑过去亲了亲他的掌心。

影山飞雄下意识抽动了一下手指。日向的吻那么轻，隔着几层布料就更轻了，就像被羽毛扫了一下。日向满眼都是他，手指顺着影山的指缝扣了下去，洁白的指尖粘上几点猩红，趁着影山飞雄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低头去吻他的唇角。

日向嘴唇带来的触感对影山来说十分新奇。

“这是什么？”他舔了舔被日向吻过的唇角。

日向一双金色的眼睛如琉璃般美丽，他似乎格外爱贴着影山的龙角，橘色的卷发扫过影山的脖颈，像他声音一样又轻又软。

 

“这是胜利者应得的吻。”

 

 

04 爱？

 

因为日向提出除了披肩之外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影山飞雄从他的藏宝库里翻了半天，才从一堆金币底下翻出了一双手套和护膝。如果日向不带上这些，是没办法在他的背上待得安稳的。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是怎么买到牛奶的？”

日向翔阳看着影山飞雄给他戴手套，这双手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做的，里边缝着柔软的绒毛，外边又十分坚硬，不过对日向来说也太大了一些。影山飞雄捏了捏手套空出来的手指尖，扣好了调整手腕处系带长短的纽扣。

“有龙住在人类那边。”影山飞雄又蹲下去给他穿护膝。

日向翔阳今天没有扎辫子，过肩的卷发垂在胸口，在影山飞雄站起来时凑上去和他贴了贴脸。影山飞雄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但日向对着他眨了眨眼，笑着松开了抱住他脖子的手。

影山飞雄有些微妙的不满，但没说什么，他渐渐变化了身形，舒展开背上的翅膀。幽蓝色的大龙俯下身，几乎是快把脑袋贴在了地上，露出来的脖颈和脊背的连接处，是唯一没有锋利倒刺的地方。日向翔阳踩着石床爬了上去，手套和护膝替他隔绝掉了坚硬鳞甲的摩擦。

他轻轻拍了拍影山的线条流畅的脖颈，示意自己已经坐好了。

影山飞雄从未如此小心地扇动过翅膀，他飞得不快，怕日向没坐稳从自己身上翻下去。日向翔阳倒是飞行初体验，被风吹得迷了眼睛也努力睁眼看着周围的景物。影山掠过波涛滚滚的海面，属于大海的湿润气息吹起日向披着的卷发，被龙载着飞的感觉实在新奇，可惜他心脏不大好，才这么一会儿就有些呼吸困难了。

日向不动声色地趴上影山的鳞片，又凉又硬，侧着脸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海平线。今天的天气很好，日向就这么安静地待在影山的背上，数着自己缓慢孱弱的心跳。

影山花了比平时要多一倍的时间才抵达岸边，日向给了自己五秒缓冲的时间，调整好呼吸频率，搭着影山的翅膀落了地。影山飞雄渐渐变化了身形，一对漂亮的龙角和他的蓝水晶耳坠衬的他下颌线利落又流畅。

哪怕日向几乎是掩饰得滴水不漏，影山还是马上发现了他的不适。他扶了一下脚步虚浮的日向，手心贴上了日向冰凉的脸。

“怎么了？”影山皱眉。

“没什么事，我心脏不大好，只要多吹一会儿风就会这样。”日向捉下影山的手抓好，顺着整理了一下有些被吹乱的头发。

日向的脸色很白，而影山的脸色很臭，日向翔阳抿着唇角拒绝了影山想要抱着他的意图，笑着说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但显然影山飞雄是不相信的，他本来就觉得人类很脆弱，而日向又要比普通人类还要脆弱。日向翔阳是拽不动一条龙的，于是他想了想，踮脚凑过去了一个吻。

影山飞雄被亲愣了一瞬，在日向翔阳想退步抽身时扣住了他的腰。不久之前，他还是一只不知道什么叫吻的龙，现在已经能反抓住日向咬嘴唇了。

也许是莫名的天赋使然，日向只教了他如何控制力道，其他的影山全部无师自通。影山很喜欢亲吻的感觉，总是会期待日向凑过来亲他，然后再反按住他的腰，吻的霸道又猛烈，每一次都会把日向亲得腿软。

日向翔阳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了影山飞雄身上，全靠影山托着，影山飞雄顾及日向的身体，只交缠了一会儿就放开了人。

日向的唇被吻的亮晶晶，脸颊上浮着淡淡的粉色，眼眸水色荡漾。

看起来和亲起来一样软。

影山飞雄的目光实在太直白，深蓝色的眼瞳陷入来自本能的野性时，瞳孔会变得细长。日向翔阳捏了捏他的掌心，示意他有人过来了。

“王。”

来人对着影山飞雄行了个礼，影山飞雄点了下头作为回应，牵住了日向的手。

这是一条黑龙，人形态时有着一头半长的黑色卷发，他的龙角十分小巧，完美地隐藏在了发间。在龙类族群之中，龙角的大小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一条龙的能力，是龙族力量的象征，影山飞雄的一对龙角就十分粗壮。

因为生来比同类弱小，黑龙于是选择居住在人群之中，也成为了龙族和人类之间暗处的桥梁。

黑龙熟门熟路地给影山飞雄递上早早准备好的斗篷，日向翔阳的那一件是在影山的嘱咐下新买的，长度刚好，不会拖地。

影山的龙角即便是盖在厚厚的兜帽下也能看出一点形状，日向则是小小一个，略微低一下头就能被帽沿遮住大半张脸。日向翔阳礼貌地对黑龙回了个礼，然后牵着影山的手离开了。

他小时候曾经被指派来海岸边捡贝壳换钱币，对海岸边不能再熟悉，自他进了城堡之后，来到海边散步实在是久违。影山飞雄牵着他的手，见他的步伐是难得有些活力的轻快，心情也不自觉跟着放松下来。

“我之前，嗯……大概是十三岁的时候，因为声音好听，所以被选中晚上去给富家小孩念故事书。那段时间我几乎读遍了市面上的所有故事书，什么类型的都有。”

日向翔阳的手被影山飞雄牵得暖乎乎的，海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有一次我念了一本童话书，里面的主人公在结尾一起在海边看了夕阳，我就也想看一看海边的夕阳是不是和书里写的一样。”

“可惜我并没有什么自由活动的时间，就是晚上去念书也算是难得的自由了。”

日向翔阳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忆起这段往事，他那时为了生存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隙，对比起来，去给孩子读书时居然也能算是放松。他记得他一边念书一边想象书里描绘的场景，幻想的却不止自己一个人，他在这段难得能松一口气的时间里，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想着那条救过他命的龙。

不知道他龙角上的伤是否已经长好，不知道他是不是换了新的耳坠，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慢慢变了模样，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能相见。

日向慢慢地，慢慢地更收紧了一些手指，仿佛要把影山的手嵌进自己掌心里一样。

“那就一起看吧。”影山忽然说。

“什么？”

“那就一起看吧，夕阳，你不是想看吗？看了之后再回去。”

影山飞雄侧着脸，就像是在说着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手上被反握住的力道让日向翔阳停了片刻的呼吸，然后轻轻笑了。

“嗯。等买完了东西，就一起看吧。”

 

今天并不是市集，市场小摊交错的道路并不拥挤，日向和影山逛了好多地方，下午在挑选物品时，碰上了许久没见的丽莎。

“日向？？真的是你吗？！！”丽莎被吓了一大跳，差点结巴。

日向翔阳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她不必惊慌。

“你……你怎么？”丽莎看一眼日向又看一眼站在日向旁边的影山，捂着嘴觉得自己好像短暂地失去了语言功能。

日向始终微微笑着，丽莎鼓起勇气合起手掌，询问日向是否能和她单独说一会儿话。

日向翔阳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影山，影山飞雄显然是不大高兴的，但日向还蛮喜欢看他这副样子的，觉得很可爱。于是他招了招手，影山就凑下来脑袋。

丽莎看着日向不知道对着那个看起来长得不错但感觉超级凶的男人说了些什么，那个男人似乎十分纠结，最后无比艰难地点了点头。

丽莎晕晕乎乎地跟着日向来到附近的小花园，坐在其中的一张红木长椅上，影山飞雄就倚在附近的一棵树边上，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篮子，保持着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日向，你……你还好吗？”丽莎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来。

“我么？”日向温和地笑着，“我很好，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好。”

“龙眷日那天……我一直没来得及谢谢你……”丽莎一张娇俏的脸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裙子，不大好意思直面日向的笑容。

“那是任何一位有教养的人都会做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日向礼貌地回答。

“那怎么能一样呢！”

丽莎红着脸着急出声，也许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她总是觉得，如果今天不把自己想对日向说的话说完，那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说了。

“日向……我，我一直对你……对，爱，是爱！我一定是爱你，才会这么在意你！这几个月以来，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的背影……我真的好担心你……”

日向翔阳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轻声说道：“爱？”

“丽莎，既然你说爱我，那么你爱着我的什么呢？”

丽莎现在就像一只熟透了的虾：“我……嗯……日向你很温柔，长得也很好看，又很善良……”

“可是，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日向翔阳没有轻视，或是嘲笑少女懵懂的心意，而是始终耐心的、温和的。

“我在七岁时因为一场大火失去了一切，为了生存，我习惯伪装。”

“我会分辨人们喜爱的模样，然后成为那个模样。然而我本身并不是我依靠人们的喜爱构想出来的那样，我这个人非常虚伪，有时还很残忍，会为了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

“你所认为的爱，大概只是因为我恰巧在龙给你带来恐惧时，替你遮住了颤抖的手。”

丽莎心酸酸的，总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看着面前这个面容艳丽的少年，闷闷地问道：“那么日向，你认为什么是爱呢？”

日向翔阳望向不远处侧着站着的影山飞雄，厚厚的斗篷帽子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只露出来一截挺翘的鼻尖和锋利的下颌。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日向的视线，一下子就转头看过来。日向翔阳没有忍住笑意。

“如果我爱上了谁，那么我将会从一开始就告诉他我的所有虚伪。我要告诉他我是多么不完美的人，是空有一副好皮囊，伪善之下，是握着匕首，时刻都有可能会刺伤他的人。”

“我要他即便知道我是这样卑劣的人，还是爱我。”

“我要他心甘情愿地爱我，我要他即便知道我想要他的心脏，也会亲手剖出来给我。”

“这就是我这样的人的爱。”

“丽莎，你才刚满十八岁不久，你在今后的人生里，会再遇见更多的人，你会遇上真正值得你爱的人，而并非我这个伪善的过客。”

“和你相处的日子里，我过得很愉快，我会永远祝福你。”

“很抱歉，我得先离开了。”

丽莎呆坐在长椅上，看着日向理了理斗篷帽檐，然后向他道别。日向背影和那天她在甲板上回头看见的一样，又好像是有不同的，那是什么呢？

之后，她看见日向走去了那个高大男人的身边，而那个男人快速地伸出了手，日向则是再自然不过地搭上了手，十指紧扣。

天边缓缓下落的夕阳染红了周边的云层，树叶斑驳的倒影和那两个正在离去的人影被拉的很长，看起来就像童话书里的结尾写下的画面。

丽莎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滑落。

她想她懂了。

那就是日向的爱。

 

 

05 心脏

 

春天，影山带着日向去看了一片花海，日向挑了自认为最美丽的花编织成了一顶花环。影山以龙的形态待在他身边，低下脑袋让日向把花环戴上他的头顶。而在日向偷偷亲了他的脸准备逃跑时，又伸出爪子毫不费力地把他按倒在花丛，舌头一点也不客气地舔湿日向的脸。

夏天，日向难得能赤脚下海玩儿。因为做龙时掀起的水花太大，影山陪日向玩水时都是人类的形态。日向给他描述了人类是怎么叉鱼的，影山就找了树枝效仿，他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无比专注地盯着海面，分不清眼瞳里的是原本的色彩，还是照映的海水颜色。影山会在海浪席卷而来时抱住日向的腰，将他稳稳托举起来，日向就会顺着抱住他的脖子，再贴上一个亲吻。

自从入秋起，日向就慢慢安静了下来，反应变得迟钝了些，像是提前进入冬眠期的小猫。最爱的事情是和影山一起在洞穴边上烤火，影山的身体永远是暖乎乎的，再没有什么是比影山的怀抱更让日向喜欢的地方了。

断崖岛屿上的树木落下枯黄的树叶，鹿皮靴踩过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日向给影山讲着从前读过的童话故事，影山飞雄抱着他，跳跃的火光将热量一下一下扑在他脸上。影山告诉了日向自己的身世。

他自诞生起就在一片火光之中，一身奇特的鳞甲不畏惧火焰的温度。因为是与人类结合而诞生的小龙，幻化成人形时才不像普通的龙那样长相粗犷，反倒更像是人类，然而龙族认为这样长相的龙就像人类一样弱小，可惜影山不仅不像他们想象的孱弱，甚至强的有些过分。

影山的母亲是一位美丽的人类少女，因为没能爱上影山的父亲而被当时的红龙首领判决处死。影山的父亲忍痛烧死了挚爱，甚至没有看一眼在火焰之中诞生的他的孩子，就奔崩溃地飞走了，从此再也没有了踪迹。

影山飞雄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在意，毕竟他生来就是孤孤单单，对双亲也没有什么太深的羁绊。如果非要说有些什么，那就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刻，拥有意识的一瞬间，听见的他的母亲凄惨又痛苦的喊叫。

所以他在杀死红龙首领时先将他困在了火焰中奄奄一息，再是挖出了他的心脏，将他的尸骸烧了个干净。影山那时还只是一条少年龙，厮杀起来的凶样让龙群都对他心生畏惧。

而日向是第一个不害怕他的生物，甚至只是一个比龙要脆弱得多的人类。

他从一开始就不理解日向的不畏惧，也不理解日向说的为他而来。

他问日向，这是为什么？日向告诉他，这是因为爱。

影山并不懂什么是爱，但他好像能理解日向说的，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事情，日向都会觉得高兴的这种感觉。就比如现在日向窝在他的怀里，软软的脸压在他穿着单薄上衣的胸膛，轻轻的呼吸起伏，交叠的两只手搭在他的掌心，一切的一切，只要和日向相关，他都觉得好高兴。

如果这就是爱的话，那爱真是叫他有些上瘾。

日向在咳嗽中醒来，他没什么精神，看着恹恹的。他的心脏不大好，一旦入秋了就不大好受。按医师的说法，他能平安长到这么大已经算是奇迹。日向翔阳平静地询问了医师是否有医治的方法，医师告诉他，只有古籍的医书里写过，龙的心脏可以治疗一切疾病。

然而龙是多么强大的生物，怎么可能有人类可以获得龙的心脏呢？

影山飞雄有力的心跳就在耳边，日向默默往他怀里蹭了蹭，动了动睡麻了的手臂。指尖贴上了自己的心口，里面孱弱的，缓慢跳动的心脏隐隐作痛。

影山的手就是在这时候覆了上来，宽大的手掌盖住日向的。

“疼吗？”

日向被手背上的温度烫了一下，抬头就是影山隐在头发阴影里的深蓝色双眼。他摇了摇头，结果被影山掐住了脸颊。

影山的拇指顺着按上了日向有些发紫的嘴唇，力道不轻也不重，日向笑了一下，咬了他的指尖，脸上有了些血色。

日向的这种状态在越逼近冬日时愈发严重，虽然这片区域总是四季如春，但日向对下降的气温过于敏感，冰凉的风吹得他心脏密密麻麻的钝痛，时常在影山怀里痛苦地缩成一团。

脆弱的藏品忍受着非人的病痛也依旧美丽，亲吻、触摸时也依旧柔软，只有影山飞雄日渐焦躁。即便他每天把日向藏在用火烤得不能再温暖的洞穴深处，厚厚的洁白羊羔毛皮将日向裹得严严实实，日向还是一天一天的虚弱了下去。

深冬的某一天，因为发烧昏昏沉沉的日向在金属撞击的声音中醒来，影山飞雄赤裸着上半身，从他的金币堆里翻出了一把匕首，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把锋利匕首，唯独镶嵌在刀柄上的绿色宝石又大又亮。

像极了日向被影山挑选中的那天戴着的祖母绿宝石。

日向烧得嗓子发干，影山来到他身边，捉过他的手握住了刀柄，明晃晃的刀尖抵住了自己的胸口。

裸露的皮肤马上爬满了幽蓝色的鳞片，然而这些鳞片在影山的一个呼吸间就隐去了，影山飞雄握着日向的手腕，刀尖轻易地刺进了胸口。

“你干什么！”

日向翔阳病得没力气，无法反抗影山的动作，他反应激烈，捂着嘴咳嗽着停不下来，影山飞雄才停止了动作，伸手去拍他的背。

“我想要你好起来。”

影山飞雄的胸口不断地流出血液，鲜艳的红色晃住了日向的眼睛。

“你不是说想要我的心脏吗？”他仿佛一点也感受不到痛意似的，接着按着日向的手往心口刺。

“我一直没告诉你，龙的听力很好。”

“我不清楚我没了心脏会怎么样，但如果是死亡，我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的心脏。我想要你心里除了我再也想不到别的人，或是别的什么了。”

“所以亲手来拿吧，日向。亲手拿走我的心脏，然后活下去。”

“我到现在也不大懂你说的爱，日向，现在这样的我，算得上是爱你吗？”

沾满滚烫血液的匕首滑落在地，日向虚弱地靠在影山的肩头，右手被染的鲜血淋漓。日向只觉得自己的手心被影山的血烫伤了，眼眶一片酸涩。

“我不要你的心脏，如果你还不停止的话，我就会讨厌你，影山。”

“如果你因为没有了心脏而死去，我绝对不会再记得你，我也不要再爱你。我会去爱别的人，或者是其他什么，就是不会爱你。”

影山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继续了动作。

“那就讨厌我吧，日向，不要再爱我也可以。”

“我知道你需要龙的心脏，你也只能需要我的心脏，我要你的手指只触碰我，你是我的藏品，不能触碰除了我以外的其他。”

他说这话的语气固执得可爱，日向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那颗他曾经隔着胸膛，听过无数次跳动的心脏。

影山飞雄吻了吻他的额头，有些抱歉地说：“龙的心脏会被火焰燃烧成灰烬，所以没有办法烤熟。”

日向感觉手中的心脏似乎沿着斜向的脉络剥落了一大半，影山胸口的血洞实在恐怖，被抓出来的那瓣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像是在替主人诉说着他没能弄懂的“爱”。

影山干净的右手捂住了日向的双眼，映着火光的洞穴里弥漫着着一股并不腥气的血味，日向在影山干燥的手掌下闭上了眼。

眼角滑落湿润的痕迹。

 

 

06爱。

 

日向的病在吃下影山的一半心脏后彻底痊愈了，而影山的心脏也飞速治愈，胸口的恐怖血洞不到三天就长好了。只不过日向虽然恢复了从前的生气，却不大爱搭理影山了。

影山知道日向是生气了，可他一条龙连什么是爱都不懂，更别说懂得怎么哄人了。他只知道时时刻刻挨在日向身边，笨拙地跟他刚学会说人话时那样。

深冬下了一场十分难得的细雪，日向翔阳裹着厚厚的兽毛披肩，还是第一次能毫无顾忌地看雪。细细的雪花片落在他的发尾，眼睫，眨眼间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影山的吻在这时候猝不及防的落下来，唇瓣相贴，融化了粘在日向唇上的一点雪花。

日向闪了闪眼眸，没有回应。

影山看起来像是只做错了事情却不知道怎么弥补的大型犬，深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无措。

日向在外面捏了捏雪人，影山也学着他捏，结果大手一挥全是这里缺一点那里缺一块的奇怪东西。日向忍住了没有笑，但在影山挫败地转身捏下一个时将自己捏的长着翅膀的小雪龙放在了那坨奇怪的东西旁边。

但他实在是好奇，于是在走进洞穴后，近期第一次主动和影山搭了话。

“你刚刚捏的是什么？”

影山有些惊喜，但日向问的又是让他难以启齿的手艺品，他纠结了半天，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终于，他脸部肌肉抽搐扭曲着回了话。

“是你。”

日向：？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后悔和他搭话了呢。

之前影山给日向铺的羊毛皮垫子因为被影山的血弄脏了，于是影山重新给日向换了一批，比之前的还要软。日向翔阳解开了兽毛披肩，勾下一截衣领，雪白的肩膀半露不露。影山飞雄毫不掩饰地看着他，日向抿唇轻轻笑了。

他实在美丽，祛除了病气之后肤色白里透红，橘色的卷发落了几缕在肩膀，笑起来更是勾人心魄。

影山飞雄靠近他，俯下身，在日向翔阳以为他又要落下一个吻时，他却伸出手将日向的脑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膛。

胸腔里的心脏不久之前被剥落下了一半，也不知道有没有彻底长好。日向翔阳分辨着这颗心脏跳动的频率，试图对比和之前的不同。

影山飞雄什么也没说，日向翔阳却知道他想告诉他什么。他想说他没有事，他的抱歉和对不起说了无数遍，然而日向不为所动。他不知道怎么让人消气，只会笨拙地告诉日向，你听，我的心脏还在好好地跳动。

日向翔阳听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抱着影山飞雄精壮的腰站了起来。

他捧住影山的脸，主动贴上了亲吻，柔软的舌尖舔过影山有些干燥的唇瓣，然后马上就被影山扣住了后脑勺，几乎是没有办法反抗地被掠夺了城池。

捏在手心里的滑腻衣料被轻易撕开，露出大片的白皙肌肤，日向下意识就贴向影山永远火热的身躯，翕张的鳞片因为影山的情绪波动不断浮现又消退。影山宽大的手掌轻易就能握住日向的脚踝，过大的体型差看起来十分不妙。

影山飞雄被撩得红了眼睛，他克制不住地掐住日向细腻的腰肢，盯着日向的眼神懵懂又茫然。

“我好难受……这是怎么了？”

日向牵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引导他。然而影山似乎真的很在意关于“爱”的事，即便是在快失去理智时，还是沉着声音，无比认真地问着日向。

“这是爱吗？日向……”

“是爱让我变成这样的吗？”

“我现在……能算得上是爱你吗？”

日向翔阳眼尾泛红，一双金色的眼眸湿漉漉，他抱着影山的脖子，蹭了蹭影山的鼻尖。

“是的，这是爱，你因为爱我，才会变成这样。”

“那你呢？日向，你还会像以前说的那样爱我吗？”

“从我七岁时遇见你开始，我就没有一天不在爱你。”

强大的龙小心翼翼地搂着他脆弱的藏品，想克制又克制不住地动作着，他想爱这种东西果然是上瘾的，还如此不可控。

“我好爱你，日向。”

漫天的细雪飘飘扬扬，断崖岛屿上的一处洞穴深处，火焰的光影在石壁上不断跳跃晃动。压不住鳞片爬上脸颊的龙喜欢橘色的卷发蹭过他龙角的感觉，他不断重复着由人类所发明的关于“爱”的词汇，因为他曾经不知道听谁说过只有相爱的人才能永远在一起。

他不是人类，是一条龙，但他想和他爱的人类永远在一起。

幸好，他已经算的上是懂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