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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日】神明予我

乌鸦神明✖️人类少年 1.5w+ 


By 白水


*


00 神明

 

初秋,八咫神社坐落的山林深处大雾弥漫,黎明未破,雾气和水汽灰蒙蒙地罩住整座山头。神社入口的鸟居处停驻着几十只正在小憩的乌鸦,唯有摆在正中间的巨大三足乌鸦石像睁着两只血红色的眼睛,在迷雾之中异常的清晰,是两颗剔透的红宝石。

由远及近的振翅声惊起小憩的乌鸦群,不知道多少双翅膀乱七八糟呼啦啦地扇,落了一地黑色的羽毛。

天空中掠过一道金色的影子,那双巨大的翅膀吹散些许浓稠的雾,日向翔阳稳稳落在了笠木上,抖了抖衣袖上沾着的水汽。

远方的太阳缓缓升起,尚且温和的初阳融在大雾之间,湿润的阳光安安静静落在神明并不鲜艳却美丽繁杂的装束上,那双巨大的黑色翅膀轮廓金光闪闪,仿佛是在每根羽毛的边沿渡上了细腻的金线。

日向翔阳本想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之前将这一晚上收起来的亡灵送往来世,手里的八咫镜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将照过来的阳光折射上了那座乌鸦石像。日向翔阳往石像那边看去,那里看起来除了乖乖站成几排的乌鸦们什么也没有。

他一个呼吸间就落在了石像上,才看见石像后边团着的一小点。

黑色片裙后边缀着的洁白尾纱拂过石板,这团着的一小点缓缓把脑袋抬起来,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日向翔阳挑眉,看见了他怀里抱着的几只乌鸦幼崽。

这小不点人小眼睛大,深蓝色的眼珠子盯着他眨也不眨。就在日向想着这小孩是不是不会眨眼睛时,小不点颤着声音开了口。

“八咫神明大人。”

日向觉得有趣,在他身前蹲下,长长的裙摆拖落在地。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里的神明呢?”

小孩望着面前这张精致的脸,不自觉地颤了颤眼睫。

“爷爷说八咫神社里住着一位乌鸦神明,会替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人。”

日向微微眯了眯眼,眼尾的金色纹路与金色眼瞳仿佛滑过流光。

“聪明的小孩。”

“神明大人,我是死了吗?”小孩稚嫩的脸露出这么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看着怪可爱的。

日向翔阳支着脸,懒懒开口道:“死了,但没完全死。”

他指了指小孩怀里的乌鸦幼崽。

“它们已经死了,你虽然还活着,但也离死不远了。”

“可是它们明明还会叫,还会动啊。”小孩将乌鸦幼崽捧去日向翔阳面前,试图证明这些幼崽的生命尚且鲜活。

然而这几只乌鸦幼崽像是终于耗尽了生气,在日向翔阳接过它们之后,便只能发出微弱的叫声,连翅膀都扑棱不动了。日向翔阳将它们收进了八咫镜里,面前的小孩仍旧是一脸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你能看见它们的魂灵,是因为你也是魂灵离体,再晚一些,我也得把你收进镜子里了。”

“别看我了,小孩。”

“起来,跟着我,我送你回去。”

懵懵懂懂的小孩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可突如其来的腿软让他往前扑倒,他恍然看见自己变得有些透明的手指穿过了神明落在地上的薄纱。

日向翔阳回头,发现小家伙的魂体虚弱得就快消失了。他弯下腰,带动挂在脖子上的三枚血色勾玉,披在肩上的黑白鸦羽遮挡住了愈盛的阳光,略冰凉的手指点了点小孩的额头。

有些摔懵了的小孩下一瞬就被抱了起来,乌鸦神明舒展开美丽的翅膀,抱着他飞向天空。

日向翔阳正寻着这小孩魂体留下的痕迹在山林上空飞行,就听见怀里的小家伙弱弱地开口。

“神明大人,您叫什么名字?”

“知道了我的名字,下次还会再遇见我,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想不开的小孩。”日向迎着风,模糊地笑了一声。

“我确实是住在八咫神社的神明,但我并不是八咫鸦,我只是一只普通的乌鸦,没有三只脚。虽然暂时负责接引这片地方的亡灵,但也不是闲来做好事,会常常送小孩回家的类型。”

“那您为什么要救我呢?”小孩瓮声瓮气地问。

日向并没有回答,抱着他穿过层层雾气,终于在一扇开着的窗户上轻轻落下。

小孩像是感应到什么,紧紧抓住了日向翔阳的领口。

“神明大人!我叫影山飞雄!!”

日向翔阳已经跳进了房间,随意瞥见了小孩放在桌子上的练习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影山飞雄。

“嗯。我知道了。”

日向将他的魂灵送回了身体,发着高烧的小孩终于呼吸渐渐平稳。也是这小家伙赶上生病,身体虚弱,容易魂灵离体。然后不知怎么的一路躲进了神社,好在是被他捡到了,不然这小孩可真的会魂飞魄散。

日向翔阳理了理被影山飞雄抓皱了的衣领,看见床上盖着被子的小孩拧着眉,一张小脸皱巴巴的,难受极了。他便凑去床前,微凉手心贴了贴小家伙的额头。

他想起小孩问他的话,顺手轻轻戳了戳影山飞雄脸颊上的软肉。

“大概是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日向翔阳从自己的翅膀上扯下一根黑得发亮的羽毛,变换成了用金丝穿成的黑羽珠串,珠串自动变了大小,安安静静地贴着小孩的手腕。

“就算是我替那几只乌鸦幼崽谢谢你。”

“神明会保佑你的,善良的小孩。”

太阳终于升起,温暖的光明驱散开笼罩的雾,乌鸦神明迎着日光飞翔,高高束起的马尾飞扬,浅色的眼睫和剔透的金色眼瞳闪亮动人。神社的鸦群围绕着他飞舞,日向翔阳精致的眉眼轮转过乌鸦飞行而过的阴影与晨曦的阳光,死气与朝气共存。

一天的亡灵尽数收进了八咫镜中,八咫神社一半受到阳光的照耀,一半则常年隐于黑暗之中。就像日向行走于生死边界,超度亡灵,绞杀怨魂。

他擦了擦正在超度亡灵的八咫镜,镜面里的无数灵魂相互拉扯,扭曲可怖。而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也映在镜面之上,一里一外的画面叠在一起格外割裂。

他忽然想起方才救下的小孩说他漂亮,不自觉翘了翘唇角。

没来由地想着,要是那小孩看见他现在的这副样子,指不定该被吓得掉眼泪了。

 

 

01 小孩

 

日向翔阳发现几天前救过的人类小孩最近总是来神社里参拜。

这小孩恭恭敬敬的,每天放了学就会过来,穿过正殿时,会认认真真行礼,认认真真净手,走参道时就差没直接掉出石板路的边沿了。神社里没有善款箱,他就乖乖地跪在正殿的八咫鸦神像前,拿出自己的小奶牛零钱包,将仅有的几枚硬币全堆在了神像的石台之下。

日向翔阳每天都会坐在屋檐上看着他,影山飞雄在做完参拜后,会拉一拉参拜殿里的麻绳,麻绳上串着的铃铛叮铃铃的响。

然后这小家伙就会靠在柱子上絮絮叨叨地说他今天遇见了什么事,离去前,总会小声说一句,要是能再见到神明大人就好了。

如果是在周末,影山飞雄很早就会过来。日向翔阳这时候刚刚超度完魂灵,累得连翅膀都不愿意张开,影山飞雄靠着柱子的一边,他就靠在另一边,蔫蔫地一起晒一早上太阳。

后来影山飞雄还会在鸟居的石像边喂乌鸦,和神社里的乌鸦混了个熟。日向翔阳常常坐在笠木上大骂这些家伙叛变得真是快,被这人类小孩喂了几次就围着他跳舞啦!真没骨气!

他一看不顺眼就扇翅膀,围着影山飞雄飞来飞去的乌鸦群立马找角落缩了起来,影山飞雄也不失落,转身就去打扫神社了。

扫把还是他自己带过来的,八咫神社建在山林深处,鲜少有人过来参拜,也没什么香火。日向翔阳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小孩,人只有这么点大,倒是固执得很。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类窥见过神明的踪迹,但人类与神明终究殊途。漫长的岁月之中,能守住初心的寥寥无几,哪怕强求缘分,也只是徒增遗憾。

 

没有谁会是特别的。

 

日向翔阳依旧每天指引魂灵,超度亡魂,踏着深夜的雾气出门,迎着初升的太阳归来。偶尔听一听影山飞雄的祷告,再看一看他一丝不苟地清扫神社的每一个角落。他觉得这个人类小孩真是奇怪,明明得不到回应,却还是会在离去时认真地说上一句想见他。

说是祈祷,又更像一种平静的等待,这种等待不需要日向的回应,只告诉他,有人等在这里,无论回应与否,他都在这里。

日向翔阳虽然觉得影山飞雄固执得愚蠢,却并未做些什么去干扰他。因为世上唯有真诚的心最珍贵最难得,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能去伤害,去践踏。不过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在这之后的某一天,背着背包的小孩在不该他出现的时间段里跑来了神社。日向翔阳正无聊地坐在石像的翅膀上数树叶子,见他来了,特地跳下走去他身边。

“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上学么?”

影山飞雄心心念念的乌鸦神明就站在他面前,可惜没有日向翔阳的允许,他什么也看不见。

小孩闷闷地靠在柱子上,脸颊上有些红肿,身上还有一些擦伤。

“我逃课了。”影山飞雄说。

“为什么?”日向翔阳问。

影山的回应来得很慢,毕竟他听不见日向的提问,只是慢吞吞地说着自己的话。

“我讨厌他们说八咫神社是早就荒废的神社,讨厌他们说这里根本没有神明。”

“你明明就在这里,我知道的。你抱过我,救过我,你就是最好的神明。”

日向翔阳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影山飞雄把自己团起来又睡着。他将手掌停在影山飞雄面前,调取了小孩的记忆,看见了今天影山和人打架的前前后后。

那些小孩说即便是八咫神社里有神明,那也一定不会是一位好神明,不然神社为什么就这么荒废了呢?影山飞雄于是和他们打了一架,然后跑到了这里来。

日向翔阳的手最后缓缓落在了影山飞雄毛茸茸的脑袋上,这小孩的头发很软,摸着很顺很乖。他俯下身,抱起了睡着的小朋友。

“他们说的也没错,八咫神社确实已经荒废了,除了你,也没有人会经常来了。”

“下次不要和人打架了,就这么小一点,能打得过谁。”

“人类的小孩真笨,睡觉也不知道要找舒服的地方。”

日向翔阳把他抱去了神社里堆着的软垫上,微微动了动手指,影山飞雄脸颊上的红肿和身上的擦伤便消去了。人类幼崽的体温也是软绵绵的,日向翔阳盯着自己接触过影山飞雄的掌心看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乌鸦神明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人类幼崽的愚蠢给污染了脑子,不然怎么会主动去触碰一个脆弱的小孩。

哼。

 

 

02收留

 

影山飞雄有好几天没有来过神社了。

神社里的乌鸦们都非常有眼色地察觉到了日向翔阳最近的心情不大美丽,都没有围着他问那个经常给它们喂食的小孩去哪了。

今天晚上的一场大雨彻底冲掉了影山飞雄留在神社里的气味,日向翔阳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夜空。

他真的很讨厌下雨天出去干活。

乌鸦神明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施了术法,防止自己被雨或者是泥泞的地面弄脏。

雨夜容易滋生潜伏的怨气,日向麻利地捏碎了几只怨魂,浓稠的死气和怨气萦绕在他的右手。他也不在意,只四处搜寻着没有成为怨魂的魂灵,然后将他们装进八咫镜里。

日向翔阳一双手冷得像冰,尤其是抓碎怨魂的右手,亡灵魂飞魄散,带着的怨念和死气却需要他来消化。他苍白着一张脸,唇色也变得浅淡,情绪仿佛被泡在了深海,压抑又冰冷。

城镇里的灵堂飘出厚重的香灰味,日向翔阳因此稍稍停驻了一会儿,确认了这里并没有需要收复的亡灵。

通常来说,人死之后,魂灵会脱离身体,怨念和执念过重的魂灵就会变成怨魂,怨魂无法往生,游荡在世间。只要是人类,就会有欲望,有些情感太过深重,就算死亡,魂灵也仍然被束缚在枷锁之下。日向的职责就是超度欲念尚轻的魂灵,祓除无法超度的亡灵。

而那些纯净的、善良的魂灵,自然有神意为其指引往生的道路。

他嗅到一点魂灵的味道,抬眼朝里面看去,就见到一位面容有些熟悉的老人对着他行了个礼。日向翔阳站着分辨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

“是你?”

“大人还记得我。”老人微微一笑,很是慈祥。

日向翔阳点了点头,他记得,几十年前的一个深夜,他曾经替一个误入山林的小孩引过路。那小孩认出了他就是八咫神社的神明,从此就成了已经衰败的神社常客。日向看着他长大,成家,听过他年复一年的祈祷,摇过麻绳上的铃铛。

但日向已经有些年没见过他了。

神明的生命那样漫长,而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离别是必然的常态,日向经历过太多,早不像最开头时会有些什么的触动了。

“这些年你向我祈祷,都是希望我没有烦忧,从未给自己求过什么。”

“你和我有缘,今天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会聆听你的最后一次祈祷。”

“来世的指引、转世的福佑,我都可以给你。”

日向翔阳收了点翅膀,眼尾的金色纹路有些暗淡。

“我没有什么想为自己求的。”老者说,“唯独不放心的……”

日向翔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一个小孩收着手脚缩在香火台子边的垫子上睡着。日向金色的眼瞳微微一动,已然是认出了那就是影山飞雄。

“如果可以,希望大人能替我照看一眼这孩子。”

日向翔阳回神,老者的魂灵浅淡,看着是待不了多久了。日向很久都没有回应,只是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轻轻点了一下头。

“可。”

他抬手放出一道金光,既护住了老者即将消散的魂灵,也替他指引了来世的方向。

日向没有过多的情绪,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送了他一程,随后又想起自己刚刚答应的事,目光一转就落在团着的影山飞雄身上。

算了,不过就是养一个人类小孩,能费什么功夫。

日向翔阳走到影山飞雄跟前,蹲下身去戳了戳影山的脸颊。

“这回倒是聪明了,知道要找舒服的地方睡。”

他说这话时背后就吹来一股大风,又湿又凉,差点给他吹得一机灵。于是日向觉得自己话说早了,聪明个大头鬼,这小孩脑袋铁定不好使。

日向翔阳一边张开翅膀挡风,一边用干干净净的左手戳影山飞雄的脸。他戳的力气不小,没几下就把小孩戳醒了,影山飞雄迷茫地睁开眼,就对上日向翔阳隐在阴影里的金色眼瞳。

他立马清醒,没忍住大叫一声:“神明大人!”

“我听见了。”日向翔阳捂了捂耳朵。

“您……您怎么会在这?”影山飞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

“本来只是路过。但现在受人所托,要我照看你,所以得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先说好,我之前,没有养过人类小孩,也没养过别的什么,可能不能照顾到你什么。”

影山飞雄看他站起来,繁琐的衣袍上滑过暗暗流光。他一颗心砰砰乱跳,就像第一次见到日向时那样,被日向的美丽晃住了眼睛,根本移不开视线。

“我……我愿意的!我愿意和您走!”

他就像生怕日向下一秒就会反悔似的焦急,想站起来又跌倒,好在日向翔阳反应快,接住了他有些单薄的身体。日向的右手还缠着死气,是不好碰着影山的,影山飞雄撞在他怀里,他下意识就将右手背去了身后。

因为施了术法,日向身上一点潮湿的味道都没有,影山飞雄不小心抓住的衣袍缎面冰凉顺滑,他却仿佛像是抓住了一块被烧得滚烫的铁,马上松开了手。日向翔阳没注意他的神情,而是朝他伸出了苍白的左手。

影山飞雄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在日向平静的目光下,缓缓将手递了出去。

然后他就被日向翔阳牵住了手,日向的手很凉,凉得让他怀疑神明是不是没有体温。日向握住影山的手,低声念了句咒语,眼底金光流转,在夜色之中美丽非常。才一个人在灵堂里睡了半夜的人类小孩体温并不高,但比起正被怨气和死气缠身的神明来说,实在要有温度的多。

影山飞雄手心传过来的热度让日向有一瞬的愣怔,让他想起自己每天早晨坐在树枝上晒的太阳,暖融融的阳光会透过厚重的水汽,落在他的脸庞。

日向金色的眼眸流转,嗓音是带着疲倦的沙哑。

“我叫日向翔阳。”

下了一夜的大雨将歇,长久溺在沉重死气之中的乌鸦神明留出一只干净的手掌,牵住了一个脆弱又孤独的人类少年。神明舒展开巨大的翅膀骨骼,将少年的身影护住,哪怕前不久,他也才为他施过术法。

时隔许久,神明回答了少年之前没能得到的答案,将姓名交赋。

传说知晓了神明姓名之人,便是带上了神明的印记,无论生死,无论魂灵漂泊,神明都能来到你的身边。

那是来自神明的祝福。

 

03 存在与陪伴

 

八咫神社的乌鸦们发现一件事,它们的神明似乎将之前那个经常来给它们喂食的人类小孩带了回来养着。

虽然影山飞雄再三强调他已经十三岁了,不能算是小孩了,但在日向翔阳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神明眼里,他就是小破孩一个。

刚开始,影山飞雄将自己的东西搬来了神社,日向翔阳大方地给他腾了一大块空间,也没怎么管过他。但他至少也是知道人类是要吃饭的,不然就会死掉。于是日向飞去了神社后边的许愿池,那里攒了很多钱币,底下还有不少宝物。

当他捞了不少好东西晾干了给影山飞雄时,影山都快吓死了。这些东西就是日向给他他也不敢随便拿去用啊!日向更觉得人类麻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烦得他硬是把东西全塞给了影山飞雄,给都给了,他爱怎么用怎么用!

后来这小孩看他不高兴,还真的收下了。日向也观察了他几天,每次外出回来还能看见影山在神社外边喂乌鸦,看他都有钱给乌鸦买吃食,想来是不会缺钱了。日向还看他用带回来的空牛奶盒子给乌鸦们做了食盒,倒是手巧。

到目前为止,日向还是不觉得人类小孩难养的。影山很乖,很少麻烦他什么,最爱做的事情和以前一样,不是热衷于打扫神社就是在外边喂乌鸦。嗯,现在应该已经多了一项,就是喜欢看着他。

从前影山看不见日向,大多数时候都是日向看着他,如今日向允许他能看见自己,这小孩的视线仿佛就被日向吸住了似的,有事没事就要盯着他看。

日向早就想说说他了,影山每每看向他的目光诚挚又专注,就是因为太过专注,而注意不到周围的事物。影山已经好几次因为看着他发呆而被他的翅膀顺倒了,每一跤都摔得实打实,却始终不长记性。但他又想是不是人类就是这么笨的,那这样的话也不能太怪影山……

神社里多了个人类小孩这件事,在大多时候日向都是没什么感觉的,他依旧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依旧独自消化死亡的阴沉。对他来说,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他见过太多别离,知道即便是神明也有无法做到事情。他孤身行走了太久,就连神社里的乌鸦都换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什么能真正陪伴他太久。

日向想,影山和他的爷爷一样,他大概会看着他慢慢长大,然后在某一个时间点离开神社,到最后,他可能还会去送送影山。

深夜,影山正乖乖团在被子里睡觉,日向看了他一会儿,隔空抓灭了他特地给影山点的灯火。神社重新陷入了静谧的夜色,日向缓缓张开翅膀,轻声离开了。

他该去工作了。

临近新年,他的工作量简直成倍增长。一年的结束期,人类的欲望总是会高涨不少,这也导致日向翔阳总是在这段时间累得要死要活,状态极差。总的表现为,他晒太阳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也更不爱说话。

每每坐在朝阳的那棵大树枝头,连阳光都驱不散他满身的倦怠忧郁。

日向往往就安静地坐着,金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太阳,看着它越升越高,越来越亮。他的袍子在阳光下映出绚丽的流光。黑白色的羽毛铺织成的披肩滑落了一半,搭在他的苍白的手背,日向翔阳没精打采地耷拉下眼皮,微微转动了一下脸,就看见神社前的八咫鸦石像下站着一个小孩。

影山飞雄穿的有些单薄,和他这个人一样,但比起日向刚遇见他时已经长了不少。这个年纪的小孩长得很快,日向是不会被阳光晃到眼睛的,但影山的轮廓有些变化,才叫他怔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时间也许比他想象中的过得还要快。

影山看他的目光他不能够再熟悉了,那么热烈又那么沉静,就像当时影山明明很想很想再见到自己,却也只是日日来神社祈祷,请求他的意愿。

当然,人类无法强迫神明,但日向活了太久,见过许多为了逼迫他出现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类。他见过太多的人,有为自己祈祷的,有为他祈祷的,几乎人人都在要求着他的回应。这么多年来,还真的从没见过影山这种,等待他应答的。

这小孩想要的只是能看着他就好,仅此而已。就好像只要能看着他,就是最大的愿望了。

他好像很需要他,需要到根本藏不住眼神里的炽热,但影山从未向他讨要过什么,从未强烈地要求他什么,望向他时永远那么安静,那么忠诚。

日向不大懂人类,更加不懂爱这么看着他的影山。

但他头一次对影山的存在产生了点什么别样的情绪,就在他荒芜又孤寂的灵魂深处,似乎就这么多了一个爱安静看着他的小孩。

于是他破天荒地在他最厌怠的时候扯下了自己的黑白羽毛披肩,直直丢向发愣的影山飞雄。影山飞雄接住松软的羽毛披肩,懵懂地望向鲜少回应他的神明,日向低哑的声音从上边传来,听起来疲累非常。

“外面很冷,你没有别的衣服穿么?”

影山的唇色都冻得有些发紫了,他不是没有厚实的衣服穿,只是着急出来看着日向。最近日向的状态很不好,他实在担心。

日向看了会儿他发白的脸,叫他把披肩穿上。

影山飞雄于是马上穿上了,日向的披肩很暖,上边还带着太阳的暖意。影山对待日向给的东西都非常小心珍重,羽毛披肩很软,让他想起他跟着日向回来的那个晚上,他不小心撞进日向怀里,脸颊蹭过的就是这点柔软。

树上的日向靠着树干睡去了,像是已经抵不住疲累。影山飞雄就站在石像边看着他,偶尔有乌鸦飞过,落在他的肩膀。

他又想起那个晚上,日向牵他的手那么凉,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也和那时一样。

他第一次生出了除了能看着日向以外的愿望。

影山想,他真羡慕太阳,太阳能将温度洒在阳光上,而阳光又照耀着他最在意的神明。他羡慕太阳日复一日的升起,从未从他的神明身边缺席。

他好想一直陪着日向,想为日向奉献出自己的体温,想每天每天走出神社,抬头就能见到坐在枝头的神明。

他不过是一个人类,居然敢妄想陪伴神明的永远。

 

04 新年

 

日向的状态持续低迷了很久。他每天凌晨回到神社时都忍不住疲倦,有时候甚至都来不及飞上大树的枝头。

影山飞雄不敢动就这么趴在殿内睡着的日向,他看起来实在太累了。太阳升起,阳光洒进神殿,落在神明的脸侧,但日向还是觉得冷,在睡梦中也皱着眉。他是无间断地消耗死气的,即便阳光将阴寒驱散了一些,日向也并不能好受多少。

他之前就和影山说过,在他身上有死气和怨气缠绕的时候,决不能靠近他。但人类太脆弱,日向又担心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将影山误伤了,便将他送给影山的那串黑羽珠串又加固了几遍术法。所以影山一靠近,黑羽珠串就尽职尽责地张开了防护,让那些阴晦的东西不能伤害到他。

影山飞雄盯着看了会儿手指边缘浮现的淡淡金光,想将日向掉在一边的披肩重新给他披上。这个住在神社里的人类少年才打扫过神社一遍,还喂完了外边的乌鸦,一张脸裹在厚厚的棉服里,鼻尖沁出一点薄汗。

也许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神力,闭着眼的日向翔阳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影山飞雄的手背。刺骨的凉意让影山抽动了一下手指,但他并没有挣扎开,只安静地坐在日向身边,任由日向抓住了他的手。

真的好凉啊,影山不合时宜地想。

他被日向抓住的手背马上就被一起冻成了冰块,犹豫了一会儿,他又将自己的另一只手凑了过去。影山飞雄小心翼翼地捂住日向翔阳的手,将自己的温度分给他,哪怕对日向来说,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日向的唇色很白,长长的眼睫卷曲着,眼尾的纹路黯淡无光。影山飞雄一双手被冻得发麻,这种隐钝的麻痒感仿佛一路蔓延上他的心脏,结出一层薄薄的霜花。

神明的脆弱就摊开在他眼前,如同日向的美丽一样让人忍不住屏息。

影山经常会陷入长久消不去的怀疑之中,怀疑日向的存在是否真实,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他的臆想。然而在他摔倒时,日向向他伸过来的手,每天早晨他陪伴日向一起晒的太阳,夜晚日向为他点燃的烛火,还有日向朝他抛下的柔软的羽毛披肩,都昭告着关于神明的温柔。

于是他苦恼的事情就从怀疑一切的真假变回了怎么才能陪伴日向的永远,不过最近日向的状态过于叫人担心,前天回来时难得没有一觉睡到再次上工,而是看了会儿影山写寒假作业。

日向点的烛火暖融融的,他收着翅膀懒懒倚在一边,原本扎着的马尾也松散下来,披在背后。

他自己也知道这几天的样子也许会把小孩吓到,于是准备消停些,这天晚上一边看着影山写作业一边捏着烛火玩。等影山收好了纸笔看过去,火焰跟着日向的手指浮动,像一条在空中游动的金鱼。影山飞雄莫名想起了从前和爷爷去逛过的庙会,摊位上卖的糖果在灯光下也是这么漂亮。

日向见他盯着这边入了神,动了动手指,炸开一朵火花。影山飞雄的眼瞳映出骤然绽开的花火,眼波流转,轻颤睫羽。

“日向大人,我可以,过去你的身边吗?”他有些紧张,说这话时攥紧了自己的衣摆。

日向翔阳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可以。

影山飞雄于是乖乖巧巧地坐到他身边去,日向的翅膀抬起来一边,将他拢在羽翼之下。微风吹起神社里边的纱帘,日向的翅膀将影山挡了个严实,影山飞雄满足地望向日向翔阳的侧脸,心里拧出一片潮湿的湖泊。

“我以前和你说过,我是一只普通的乌鸦。”日向的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又抵着下巴在手背,侧过一点去看影山飞雄,五官轮廓流畅又美丽。

影山飞雄点点头,认真听着他的话。

“我出生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夏至,因为刚刚破壳时挣扎着掉下了树枝,差点就这么摔死。”

日向回忆起的事情太过久远,以至于回想起来的画面有些模糊,他眯了眯眼,重新将那时的一切拾起。

“是上一任神明大人救了我,那位大人是世上最后的一只八咫鸦。”

“在你们人类相传的故事里,八咫鸦大人掌管着生与死的界限,是不死不灭的化身,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即便是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就像八咫鸦大人们世世代代地超度亡灵,游走于生死,也仍旧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天道赐予八咫鸦大人们掌管生死的权利,也让他们的灵魂时刻受着死气与怨气的消磨,相生相克。这是八咫鸦生来便有的使命,也是逃避不了的宿命。”

“最后一位八咫鸦神明陨落在一个冬夜,在人人都盼望的新年。”

日向翔阳因为出生时被神明出手救下,身上沾染了神明的气息,比其他的乌鸦长得都要漂亮,也更加强大。自从有了生存能力之后,便自愿跟随神明,天天守在神社里。那年仿佛格外漫长的冬雪里,漆黑的夜空中炸开了绚丽的花火,世上最后一只八咫鸦倚在神社的门口,招呼他一起去看人类制造的烟火。

那是日向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离别,他尚且年幼,甚至没能陪伴八咫鸦神明再多一些的年岁。

八咫鸦神明的身影在砰砰绽开的乱色亮光中渐渐消散,他早已疲惫不堪,却在最后的关头里,伸手摸了摸日向的脑袋,将最后一道福佑送予了他。

他说,小日向,要是我没有救下你,你或许不会和我困在这里。

日向翔阳听不懂他的话,只说自己是自愿留在神社的,怎么会是被困在这里呢?

八咫鸦神明只是笑笑,散在了一片金光里,这些金色的光点却没有随着他一起消失,而是来到了日向身边。

日向翔阳因为沾染着神明的气息,而被八咫鸦神力选中,成为了这座神社的新神明。他只是一只普通的乌鸦,超度起魂魄要费力得多,但也因为身上的福佑,保护着他的魂魄不受死气和怨气的侵蚀,年复一年,日向翔阳反倒成为了在八咫神社待的最久的一位神明。

神社里的乌鸦换过一批又一批,日向翔阳送走过曾经照拂自己的神明,送走过和他出生在同一窝巢里的兄弟姐妹,送走过形形色色信仰过他的、没有信仰过他的人类和生灵。那样漫长的岁月削去了乌鸦稚嫩的骨骼和羽毛,削去少年神明在被死亡缠绕时对苦痛的反应,将一切情绪消减,让心脏的跳动变得缓慢,让日向金色的眼瞳平静无波。

“即便是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影山飞雄轻声开口,日向翔阳微微侧过脸,对上了少年深蓝色的眼睛。这小孩的眼睛一直这么亮晶晶的,日向看着他,轻轻应了一声。

“但日向大人在我心里,永远无所不能。”

少年小心翼翼地挨着神明的衣角,眉眼弯起浅浅的弧度,日向捏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瞳,将他整个人都衬的暖融融的。日向翔阳因为他这一句话愣了神,一种久违的、奇妙的感觉在他的心尖绽开。

他恍然间觉得人类小孩长得真快,明明也没过多久,影山的五官就已经舒展开了一些,个子也长了,比起他刚刚捡到这小孩时,真的是长了不少。性子也是,瞧,都敢盯着他的眼睛说话了。

不过这话他听着开心,也弯了弯眼睛,摸了摸影山的脑袋。

“你说的对,至少保佑一个人类小孩对我来说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日向大人,我不是小孩了!”

“小不点,这话等你再大些再说吧。”

影山飞雄捧着日向冰凉的手,回想起神明美丽的笑眼。被死亡缠绕的神明仿佛痛进了骨髓,紧紧绷着翅膀,面色惨白。

“日向大人。”他轻轻说。

“新年要到了,快点醒来吧。”

 

日向翔阳是在新年炸响的烟火声中醒来的,他发现自己身上不仅盖着披肩,还有影山的被子。影山飞雄把大半被子给了他,自己小小一点蜷成一团。日向翔阳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确定了没有死气的残留。

他点起了烛火,催动神力让自己的身体温暖起来,然后把影山抱进了怀里。

影山飞雄马上就惊醒了,见日向抱着他,脑袋乱成了一团浆糊。他不敢乱动,就乖乖待在日向怀里。

日向翔阳望向远处的烟火,微微滚了滚喉结。影山飞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瞳里盛满了五色亮光。

“新年快乐,小家伙。”日向说。

“新年快乐,日向大人。”影山说。

“你可以向我讨一个愿望。”日向的脸还是很白,但稍微有了点气色。

影山飞雄想了想,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下一个新年,日向大人还能陪我一起过。”

日向翔阳看着这小家伙亮闪闪的眼睛,觉得这小孩的脑袋果然不大聪明,居然不知道向他讨要一些更好更好的东西。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我向你许诺,下一个新年,我还会陪你一起过。”

和影山飞雄相处的这段日子里,日向翔阳还是没能熟悉人类的体温。除去把影山飞雄带回神社的那个雨夜,日向牵过这小孩的手,再就是影山屡屡被日向的翅膀顺倒,日向会拉他起来。

在日向看来,人类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不然他也不会屡次加固送给影山的珠串羽链。这种脆弱的程度应该不亚于自己还是只小雏鸟时,从不高的树枝上掉下来就会摔死。所以日向对待影山就像对待瓷器一样,生怕哪天不小心用力了就会把他捏碎。

此刻日向抱着这个被贴上脆弱标签的人类幼崽,觉得自己抱了一团暖烘烘的棉花。他已经很久没想起从前的事情了,但却在抱着影山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学会飞行时,摇摇晃晃地跌进了被晒得松软暖和的棉花堆里。

常年被泡在阴寒里的骨骼仿佛也被驱开了一点寒气,让他觉得好舒服。

本来是看这小孩把被子分给了他,自己都快被冻成冰球了,才把他抱过来暖暖的,现在反倒是他不想撒手了。

日向翔阳没来由地想,要是之后的新年也是如此,那他应该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的难捱了吧……

 

 

05 福佑

 

人类实在长得太快了。

正养着一个人类的神明日向深深感叹道。

影山明明之前还是个见着他还会摔倒的脆弱小孩,现在抽长了身高,都快比他高一个脑袋了。看来这小孩是绝对没亏待自己,没落下一点营养。

孩子养得很好(虽然日向也没怎么养),本来是该高兴的,但这小孩的脾气怎么就和身高一起长了呢?从前影山飞雄就只是看着日向都会脸红,现在居然会因为日向没好好披披肩而追着他到处跑!

简直造反!

日向翔阳没想通,他这是养了个小孩还是养了个妈妈呀?前两年日向尝了尝影山做的果汁冰棍,然后就爱上了这种甜甜的味道,结果影山每天只做限量的冰棍,绝不让他多吃一根,说对身体不好。

日向大喊他是高贵的神明,不是脆弱的人类!

影山回答说日向大人就算是高贵的神明,也不可以多吃冰棍。

气得日向翔阳想像从前一样用翅膀把影山顺倒,结果影山已经过了那个反应慢半拍的年纪,已经是个能熟练躲过日向大翅膀的人类了,不仅没有被日向顺倒,还按住了日向的肩膀。

日向的披肩被盖了上去,少年转身顺手拿走了倚在门口的扫把,出门扫落叶去了。

乌鸦神明空着扇了两下翅膀,也跟着出去,故意掀起风来,将少年扫好的一堆落叶吹乱,影山也不生气,只重新清扫起来。

日向翔阳望着少年挺直的背影,暗暗拢了拢袖子。

也是因为这些年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影山才这么小心地看着他,生怕哪天他就消失不见了。

日向翔阳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数,他无比真实地感受着感官的衰弱,知晓日日与他纠缠的死亡终究会在某一天降临己身。

他并不害怕死亡,原本也没有什么留恋的。

神社里的乌鸦追着影山飞雄玩儿,有两只停在他肩膀,还有几只绕着他跳舞。日向翔阳倚在门边,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每一次新年都会许给影山飞雄一个愿望,这小孩这些年来却只对他讨要过一个愿望,就是下一个新年,日向还能陪着他一起过。

一年又一年,小孩长得太快,从前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我不是小孩了”,现在说起来似乎终于有了些底气。长了个子,长了脾气,五官也舒展开了。日向曾听人说过,小孩长大之后的性格也许会和之前大不相同,他觉得影山是变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不过要说起变化,他这个神明改变的要更加多。

什么小孩的作业是要和家长一起做手工啦,什么给卷子签字啦,他甚至还去给影山开过家长会。他很快就适应了人类之间的交际,也见过了更多人类的新鲜玩意儿。去年还陪影山逛了庙会,尝了影山推荐的金鱼糖果。

等他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人类小孩似乎太过亲近时,日向选择了纵容。

人间的烟火浪漫又喧嚣,让他想起自己还不是神明时,也只是一只爱听热闹、爱溜出神社去玩耍的小乌鸦而已。

那时的神明大人也是这么纵容他的。只不过现在是他纵容影山,也纵容自己。

他的时间不多了。

日向并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也许和八咫鸦大人一样,会魂飞魄散。不过也说不定,毕竟他没有经历过死亡,虽然死亡常伴他左右。

他想得有些出神,有些模糊的视线轻飘飘的,眨眼间对上焦距,不远处的影山正安静地望着他。

胸腔里的心脏缓慢地跳动着,冷风吹起日向脸侧的卷发,露出精巧美丽的脸部轮廓。神明苍白的面色让影山飞雄皱起了眉,日向翔阳抿了抿唇角,朝着他招了招手。

影山飞雄马上去到他身边,日向翔阳轻轻笑着,伸手接住了天上飘下来的雪花片。

“你看,下雪了。”日向说。

影山飞雄看着他指尖的那片小小的雪花,想起第一年和日向住时,他在雪天接雪花片,但是接住的雪花全在他手心里化成了水,日向就用神力包住了雪花,让他看了个够。

“还想看不会融化的雪花吗?”日向轻声问。

“日向大人,我已经长大了。”影山说这话时有些脸红。

日向憋着笑逗了他一会儿,被风吹出了喉间的痒意,于是支开影山,让他去打扫神社后院了。他在转身后露出了一脸疲色,身后的影山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日向大人。”

日向翔阳顿了顿步子,调整好表情,回头看他。

“怎么了?”

“您答应过我,要和我过新年的。”

影山飞雄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十分平静,却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倔强,日向翔阳觉得自己的遮掩在影山的注视下似乎是无可遁形的。在有关于他的事情上,影山飞雄向来如此固执。

“嗯。”日向回答他,“我答应过你,会和你一起过新年。”

“那我,先去打扫后院了。”

影山飞雄虽然是这样说着,但却没有要转身的意思,日向翔阳看他一眼,先转过了头。他缓步向神社里走去,感受着背后那道追随了他许多年的视线炽热。直到他拐去了影山布置的小卧室,地上放着棉花垫子,日向坐过去,从这边的窗户缝隙能看见后院的影山认认真真地扫着落叶。

他的疲乏几乎没有办法遮住,靠着影山才晒过收回来的棉被沉沉睡去。这一睡就睡到了深夜,他睁眼时影山就坐在他身边。影山已经会自己点烛火了,他在神社的各个角落都装上了蜡烛,在日向睡着的时候,他就已经点亮了神社。

日向从未感觉过自己如此虚弱,然而新年的烟火还没有升起,他撑着坐了起来,没什么力气地靠在影山身上。

影山的呼吸很乱,日向感受到他僵直了身体,闷声笑了。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想起八咫鸦大人走的那一个夜晚,天也是这样黑。日向金色的眼瞳暗淡下来,呼吸都费劲。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消散掉魂魄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被死气浸泡更痛一些。”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的感觉没有很糟,至少不会是你想象里的糟糕。”

“所以,不要皱着脸。”

日向翔阳半阖眼眸,手搭在影山飞雄的大腿。

“您没看着我。”影山的声音有些闷。

“我没看着你,也知道你会是什么表情,你已经皱着脸看过我太多次了,影山。”

“趁我还能送给你祝福,向我许下这个新年的愿望吧。”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影山,许一个我还能做到的愿望吧。”

影山飞雄眼尾泛红,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然自己呜咽出声。良久,他才颤抖着开口。

“我希望,无论今后是活着还是死去,都能再次与您相遇。”

“嗯……我不能保证。”

“不,您无所不能。”

日向闻言轻笑一声,影山是很少和他耍孩子脾气的。

“好吧。既然我是你眼中无所不能的神明,那么我向你许诺,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我都会来到你的身边,我们会再次相遇。”

新年的烟火轰然炸响,将日向的最后几个字音掩盖,他似有所感地抬眼,却只能看见远处模糊的一片亮光。

原来这时候是连烟火也看不清了。

日向觉得手凉得难受,冻得抽筋,影山的手就是在这时候覆了上来。少年的手掌一片滚烫,一点一点温住了神明结了霜花的心脏。

日向想,他对这世间大概还是有些留恋的。

有一个他养大的小孩,那是个奇怪的人类,从小孩长成少年,最爱的事情是一直一直看着他。少年望过来的视线都有温度,小一点时是崇拜和敬仰,大一点之后的情感有些复杂,让他也分辨了很久。

日向为此去看了更多更多的人,去看了更多更多的眼神,才确认了少年心意。

是无论风雨,夜晚神社点亮的烛火,是他无论在什么时刻归来,都抱着被子等在门口的少年身影,是影山永远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是此刻手背上烫人的温度。

是敬重,是信仰,是少年最珍重,最珍贵,最滚烫的爱意。

影山飞雄习惯等待,习惯沉默又不求回报地望着他的神明,却不知道他注视着神明时,神明也温柔地回应了他。

日向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什么了,他的身体在渐渐消散,只剩下一点影山留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这点温度有些湿润,是影山刚刚落下来的眼泪。

这世界上从来都是留下来的人最痛苦,没有人比日向最清楚。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捧住影山的脸颊,贴住了他的额头。

神明的福佑在这一刻送出,就像曾经的八咫鸦神明送给日向福佑。

即便是神明也有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至少,他还能无所不能地保佑一个这样爱着他的人类少年。

 

 

06 新生

 

清晨,八咫鸦神社的新任神明拨开迷雾,来到了八咫鸦石像的面前。

影山飞雄无比熟练又迅速地清扫了神社,然后开始进行他的每日祷告,即便这座神社的神明现在就是他自己。

他心里的神明是独一位的,永远无法被替代。

多年前的那个新年夜晚,他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神明消散于世间,然后他就被神力选中,成为了八咫神社的新神明。

影山飞雄于是担起了日向从前的职责,体验了神明的悲悯与孤独,漫长冰冷的疼痛刺入骨髓,无数的黑夜里,只剩他一个人点燃烛火。

日向将自己的翅膀送给了他,影山偶尔也会去坐日向最爱坐的树枝,以日向的视角去看远处的太阳。

他从未心生怨怼,也从未埋怨过一句。等待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而默念日向的名字,是他的一天当中,最餍足的时刻。

影山飞雄迎着越升越高的太阳,一对巨大的翅膀总是会掩住大半身体,像一个拥抱。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捧出一颗乌鸦蛋,这是日向消失之后留下来的。

拥有了神力之后,影山飞雄探查过这颗蛋,发现里面的魂魄十分虚弱,但至少安好。他便日日夜夜带着这颗蛋,时时刻刻温养着它,带着它来晒太阳。

这枚乌鸦蛋在某天他依着树干小憩时破了壳,影山飞雄就从养着一颗蛋到养着一只乌鸦雏鸟。小乌鸦长得很快,让影山想起日向总是和他感叹人类长得好快。

这只小乌鸦很调皮,也很臭美,最喜欢站在影山的肩头,蹭蹭他的脸颊。

后来,小乌鸦能变身成人了,还是小小一团,喜欢让影山抱着,卷卷的橘发蹭得他脖子痒。

再后来,影山带着日向看了一年又一年的新年烟火,日向暖乎乎又软绵绵地扑进他怀里,说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和他一起过。

日向长得很快,快得让影山怀疑他们是不是从未分开过。日向金色的眼瞳,上扬的眼尾,美丽的纹路,和从前分毫不差,唯一要说点什么不一样的,大概就是重新拥有了正常的体温,再也不会向从前那样冰冷。

日向说他总是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好像有人一直看着他,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影山说想不起来有没有关系,也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很重要的东西。”日向说,“很重要的,我能感觉到,如果我想不起来,那个人一定会难过的。”

不会的,影山想。

他一点不难过,日向只要在他身边,一切都是好的。

 

又是一个新年,影山飞雄和日向翔阳一起坐去了枝头看烟火,影山让日向向他讨要一个愿望,日向说下一年你陪我一起过就好。

远处五颜六色的烟花砰然炸响,日向的声音有些被盖住了,于是他凑去影山耳边,说他不准备再纠结想不起来梦里的事情了。

“为什么?”影山问。

“想的起来的话那当然最好,想不起来的话也没有关系了。”日向眯着眼睛靠在影山的肩头。

“我梦见那个人的目光时,总是会觉得很安宁,好像他一直看着我,我就能永永远远的安心。”

“但是没有什么能比你更能让我觉得安心了。”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喜欢你。”

影山飞雄攥着的拳头放在身侧,眼瞳里映着晃动的烟火。他松开有些攥得发麻的手指,伸手盖住了日向的手背。

“我也是。”他说。

“我也最喜欢你。”

新年的最后一支烟火声势巨大,模糊掉少年神明埋藏许久的心意,但好在乌鸦少年听得清清楚楚,弯起了金色的双眼,飞速凑了过去。

五彩的烟火缓缓落幕,相贴的翅膀相互环拥,差点挡住这个隐在明灭光亮下的亲吻。

 

迸溅的火星埋于滚滚烟尘,神明予我爱意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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