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的扫福特

【影日】弃犬效应

By 白水

 

*

 

初秋的雨居然也能把人淋得凉透了。

 

日向翔阳刚才胡乱一通跑出来，雨下得太大，早把他全浇湿了。他略长的头发还没有来得及去剪，被雨水粘在一起，不断向下滴着水。

 

他没有要找个地方避一避的意思，只挑了个地方站着，安静淋着。

 

最好能把脑子淋清醒点。

 

他想着，挂在睫毛上水珠忽的下坠，落在他早就湿透的脸颊，再顺着滚下去。他才发现他在发抖，后知后觉吸了口气，然后慢慢红了眼眶。

 

今天是影山第二次去参加国家青年队的强化集训，这次的集训提前了两个月，日向翔阳去了车站送他。那种被影山飞雄远远抛在身后的感觉比高一时更强烈，他总觉得这人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无法伸手触碰他。

 

日向翔阳喜欢影山飞雄。

 

少年从没有掩藏过自己的喜欢，坦荡又真诚。日向翔阳记得第一次向影山飞雄表白时的样子，影山被他吓了一跳，让他不要乱开玩笑。

 

“我才没有在开玩笑。”

 

日向翔阳咳嗽一声，雨水滑进眼睛里，又糊又难受。他也不去擦，只蹲下来抱住膝盖，湿透的脸贴上湿透的裤子，脸颊冰凉一片，最终还是滑下一点温热。

 

他为了向影山飞雄证明自己没有开玩笑，每天都会对影山说一句“我喜欢你”，那家伙的反应从“别开玩笑了”到不再回应，再到今天。

 

“影山。我喜欢你。”

 

“嗯。”

 

日向翔阳看他眼睛就知道这人根本还是没有当回事，而后又听他开始说着这次集训要做些什么，想练习什么。日向先是沉默地听他说了一会儿，然后打断他。

 

“就这些吗？”

 

“什么？”

 

影山飞雄没懂他的意思，转头去看他，日向翔阳垂着眼睛，他忽然觉得这家伙今天有些安静了。但是并未有太多的变化让他忽略掉了这点反常，只在车到站开门时留下一句。

 

“这次也是我先走一步了，回来之后，你还能看见我的影子吗？”

 

把人心脏捣碎的家伙上了车，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日向翔阳攥着拳头站在原地，直到下一班车从面前路过，他才恍神回来。泼天大雨在这时候倒下来，他下意识想着要跑，但是又要跑去哪呢？于是就胡乱跑了一会儿，又停下，最后把自己泡在这场大雨里，泡皱了，泡碎了，浇灭所有生机。

 

影山飞雄从未正视过他的心意，是真的一直把这些当做玩笑。

 

那他呢。日向翔阳呢。在影山飞雄的心里是否也和这些心意一样，和笑话之间画上了等号呢。

 

他每天每天都望着影山飞雄的背影，这人却似乎从未回头过。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强求了。日向翔阳想。

 

喜欢这种东西一旦开头就偏离了道理的轨迹与圈套，每天只说一遍就已经不够满足，任何一次遐想加工后的亲密，触碰，都是助长幻想的养料。

 

影山飞雄虽然不拒绝，但也没说过喜欢，甚至从未认真。

 

他既然把这些当做存有侥幸心的理由，现在也是活该和心脏一起碎在这场大雨里。

 

本就是他独自一人靠想象生产出来的养料，养出了茎叶都是空心的花朵，看着漂亮，其实只需要一个背着包离去，不会回头的背影，就脆弱得自己碎掉了。

 

那就算了吧。

 

并非及时止损，只是像今天这样，难过的发不出声音，整个人碎在暴雨里，绝不想有第二次了。

 

他像一只被丢弃的落魄小狗在雨里瑟瑟发抖，只不过这声放弃由他自己下令，将所有滚烫一同浇息，埋入只有他一人知晓的荒谷。

 

 

*

 

影山飞雄觉得日向翔阳好像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这种感觉是在他结束集训回来后才有的，具体一点的话，他发现……

 

日向不再对他说喜欢了。

 

“日向。”

 

“嗯？”

 

他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叫住他，日向翔阳推着自行车回头，那双曾经装着在明显不过的，对他的心意的眼睛，此刻平静一片。

 

“怎么了？”日向问。

 

“……”

 

影山飞雄看着那双眼睛，把 “没什么”三个字咽了回去。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日向翔阳一头雾水，以为他今天练习用脑过度在说什么胡话，也不再搭理他。

 

影山飞雄于是闭嘴了。

 

大概是这个问题过于困扰他，日向翔阳看着影山飞雄盯着自己的神情日渐凝重，终于忍不住反问他。

 

“你怎么了？”

 

“……你这些天是不是有话忘了说？”

 

“没啊？什么话？”

 

日向翔阳看他一脸不高兴，还特别认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忘了通知他练习赛时间。

 

“最近没有练习赛。”他想了半天，实诚回答。

 

“不是练习赛。”影山飞雄看起来更不高兴了。

 

日向翔阳于是又去想，然后忽的顿住。他小心抬头看了眼抿着唇的影山，又觉得不应该。

 

“为什么不再说喜欢我？”影山飞雄没从他嘴里等出答案，直接问了出来。

 

日向翔阳没想到有一天能听影山飞雄说出这种话，但他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接上了话。

 

“我不会再说了。”

 

“为……”

 

“影山你啊，一直没把我的告白当回事吧？”日向翔阳打断他。

 

“我想你也是真的不在意，才能一次次当做没有听见，没有看见。但是没关系的，现在没关系啦。”

 

“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没有兴趣参与进来，我也知道。”

 

“算了吧。”

 

“影山。”

 

“我不要喜欢你了。”

 

影山飞雄很久也理解不了日向说的这些话，他不理解为什么从前天天追着他说喜欢的人只是在一个集训，几天不见之后就不再这么做了。

 

【我不要喜欢你了。】

 

他看着日向从他身边跑开，去捡球，去和别人说话，看他笑，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却再看不到他含着喜欢望向他。

 

他不懂日向翔阳怎么能如此突然，又毫无负担，把他丢在由他画出来的爱意里，然后松手，转身就走。

 

他怎么能。

 *

日向翔阳觉得影山飞雄这几天有点不对劲。

他盯着自己的目光过于灼热，以至于完全没有办法忽视。

但他只当做看不见，以免再陷入克制不住的荒唐幻想里。

直到影山飞雄再次扔下一颗他没有办法假装看不见的炸弹，在一个结束了练习的傍晚，扯住他的手腕，挤进器材室。

“你干嘛？”日向被他吓了一跳，刚结束练习身上汗湿了一片，背脊贴上墙壁时一瞬冰凉。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先松手。”

日向翔阳去拉影山飞雄拽着他的那只手，没有扒拉开。

“为什么不喜欢了？”

影山飞雄似乎是胸口团着一口气，憋了太久，细看还有点委屈。日向翔阳的手被他攥得生疼，也被影山莫名其妙的举动气笑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哪来的为什么。”

“……”向来迟钝的影山飞雄这时也模糊意识到了什么，觉得日向看着他的眼睛里是一片破碎。

他好像很难过。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抿唇，这么问。

“你有什么错。”日向还在试图把手抽回来。

“我上次就说过了，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所以我想结束了，我想停止了。”

“这是我的喜欢，我还不至于没有中止它的权利。”

“你有什么错呢？影山。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在不要颜面地捧出一颗心脏而已。”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想继续了。”

日向翔阳趁着影山飞雄发愣时抽回了手，又在下一秒被按住肩膀。汗涔涔的两个人挤在狭小的角落，影山飞雄近在咫尺的气息让他晃神，湿漉漉的感觉让他想起那场把心淋碎的暴雨。

原来影山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会觉得不习惯。

日向翔阳敛去眸里晃荡的情绪，继续拿出一副平静面对眼前这个有些不讲道理的人。

“影山，你觉得不舒服只是暂时还不习惯。”

“没关系，再久一点就好了，再久一点就能把我喜欢你的感觉戒掉。”

“我们就这样不行吗？”

他一双橙色的眼睛湿润，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的坚定，又好像有一点脆弱。影山飞雄微微滚了滚喉结，按住日向翔阳的肩膀把他堵在角落，看着他的汗珠滑过下颌。

“不行。”

影山飞雄咬着牙齿，汗水流进眼睛也不眨一下。日向翔阳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影山飞雄就自顾自又重复了一边。

“不行。”

他在最开始确实以为日向的喜欢只是玩笑话，可是这家伙每天都会告一次白，说一次影山我喜欢你。

就是因为日向翔阳太喜欢影山飞雄，才让他认为放着不管也没关系，放着不回应也没关系，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关于感情这块晚一些再理会也是正常。

可满心满眼装着他的小狗忽然有天不再围着他转，不再愿意把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他手下来撒娇了。

小狗亮晶晶眼睛里的期待碎了个干净，只剩一汪死水，再无波澜。

还说不想再继续。

就连他说不行，这人也只是眨了两下眼睛，推开了他的手。

“别开玩笑了，影山。”

影山飞雄一个人在角落面了会儿壁，指尖还沾着日向留下来的温度。胃里的食物早就被消化干净，饥饿感一点一点灼烧上来，嘴唇干得起皮，他下意识舔了舔，只觉得喉间一片锈味。

别开玩笑了。

他现在是真的觉得要抓不住他了。

*

“日向。”

“嗯？”

“我喜欢你。”

“……”

日向翔阳看了一眼杵着不动的影山飞雄，沉默了。

最近影山飞雄不知道在发什么疯，逮着机会就要和他说喜欢，日向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到现在的麻木，完全不想搭理他。

“日向，我……”

“好了你别说了。”

日向翔阳去捂他的嘴。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在死缠烂打？”

影山飞雄被被捂着嘴，不摇头也不点头，就静静地和日向对视。日向翔阳被他看得不得已错开视线。

“我和你说认真的，别这样了，你再这样我会以为……”

日向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了，影山飞雄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掌从自己嘴边拉开了一点。

“以为什么？”

日向也愣了一下，反思果然是最近被影山缠得不行了，讲话也不过脑子了。

还能以为什么。以为影山其实也喜欢自己，以为他是认真的。

“总之。不要再开玩笑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

影山飞雄看着他。

“我是认真的。”

日向翔阳也看他一眼。

“我不相信。”

曾经的那些被忽视将他的心脏划开了一道口子，还没等伤口愈合就已经碎干净了。那是最苦痛的伤疤碎片，是他害怕重新沉溺的理由。哪怕影山飞雄向他伸出手，他也忍不住怀疑眼前是一切是真是假。

“没关系。”

影山飞雄说着，牵着他的手腕向前，在手心落下一个吻。

“我会等到你愿意相信。”

掌心的一点湿润让日向翔阳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他睁着眼睛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手指抽了两下，稍稍缓了一下后，告诉自己应该先把手收回来。

可就是这一点缓神的时间，就被影山拉进了怀里。

“不愿意也没关系。”

影山的呼吸落在他耳侧，日向翔阳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被轻轻摸了一下脑袋。

“喜欢你我会继续说，这是我的喜欢，我应该也有行使它的权利吧？”

“……”

日向翔阳想起那天的大雨冰凉，只有滑过脸颊的眼泪是温热的，他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冷得彻底。影山飞雄的怀抱太暖，反倒让他碰到了那根插在伤疤上的冰刺，提醒着温暖是幻觉，不要再回头摔跤。

他有些犹豫，想推开他，想转身就跑，影山飞雄却抱得更紧了。

有些小狗很会逃跑，一旦松手，就再也摸不到狗狗毛。

不愿意也没关系，变得凶巴巴也没关系，不给摸脑袋也没关系，被咬上几口也没关系。

只要还愿意看他，还会为拥抱的温度迟疑。

影山飞雄按住日向翔阳微微颤抖的手臂。

他的小狗最心软，只有他知道。